第1卷 《暗夜序章》·
午时将近,塞外的太阳明晃晃地悬在头顶,却没什么暖意,只把地上的积雪照得刺眼。寒风卷着雪沫,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关城西门不像正门那般车水马龙,这里更显冷清肃杀。守门的兵卒披着厚重的棉甲,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花。进出的人很少,大多是些运送柴薪、或是持有特殊关防的信使,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接受着严格的盘查。
凌云换上了一身普通的羊皮袄子,头上戴着破旧的毡帽,脸上重新做了些修饰,看起来像个沉默寡言、准备出关讨生活的边民。他混在几个同样等待出关的樵夫中间,低垂着眼,目光却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城门内外。
沈墨在哪里?他说“孤身出关”,但此刻城门附近,除了守军,并无他的身影。
时间一点点流逝,午时三刻将至。凌云的手心微微见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面对未知强敌的紧张。沈墨给他的压力,远比昨夜刺杀那六人时要大得多。
就在城楼上报时的鼓声敲响第一下的瞬间,一阵不急不缓的马蹄声从关内长街传来。
嘚,嘚,嘚……
马蹄声清脆,敲在冰冻的青石板上,也敲在每个人的心头。等待出关的人群一阵骚动,纷纷循声望去。
只见一人一骑,缓缓而来。马上之人,依旧穿着那身暗红色的飞鱼服,外罩一件玄色大氅,腰间挎着那柄标志性的绣春刀。正是沈墨!
他竟然真的就这么来了!没有随从,没有护卫,仿佛只是寻常的出城公干。阳光照在他平静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守门的兵卒见到他,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敬畏之色,显然认得这位北镇抚司的大人物。
沈墨策马直至城门洞前,甚至没有下马,只是淡淡地亮出一面腰牌。守门校尉验看后,恭敬地行礼,挥手示意放行。
鼓声敲完了第三下,午时三刻,正点。
沈墨一夹马腹,骏马迈步,不紧不慢地穿过了幽深的城门洞,向着关外那片被积雪覆盖的荒原而去。
就是现在!
凌云知道,不能再等了。沈墨已经给出了信号,这场对决的舞台,在关外。
他压低了帽檐,跟着前面几个樵夫,混在队伍末尾,接受盘查。他的路引毫无问题,身上除了那把短刃,也没有其他违禁品。守卒粗略检查后,便挥手放行。
一出城门,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视野豁然开朗。远处是连绵的雪山,近处是茫茫的雪原,只有一条被车马压出的道路蜿蜒向前。
沈墨骑马的身影在前方百余丈外,不急不缓。
凌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没有立刻追上去,而是迅速离开官道,借助路旁的枯草丛和起伏的地势,从侧翼快速潜行。他像一只经验丰富的猎豹,在雪地上留下浅浅的、不易察觉的足迹,利用一切可用的遮蔽物,迅速拉近与沈墨的距离。
五十丈、三十丈、二十丈……
官道在前方拐过一个弯,进入一片相对低洼的谷地,两侧是布满乱石的山坡。这里地势复杂,远离城门守军的视线,正是动手的理想地点。
凌云眼中寒光一闪,就是这里!他猛地从一块巨石后窜出,速度爆发到极致,如同离弦之箭,直扑马上的沈墨!手中的短刃划破寒风,目标直指沈墨的后心!
这一击,他毫无保留,用上了在军中练就的杀人技和全身的力量。快!准!狠!
然而,就在短刃即将触及那袭暗红飞鱼服的瞬间,马上的沈墨仿佛背后长眼,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轻轻一侧,同时左脚脱镫,右脚在马镫上一点,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般飘然跃起,轻松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短刃刺空,凌云心中一凛,不等招式用老,手腕一翻,变刺为划,横扫向沈墨的腰腹。但沈墨人在空中,绣春刀却不知何时已然出鞘!
“铮!”
一声清越的金属交击声响起!
短刃与绣春刀的刀锋狠狠碰撞,溅起一溜火星。凌云只觉得一股阴柔却磅礴巨力从刀身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短刃几乎脱手!他借力向后一跃,落在雪地上,蹬蹬蹬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沈墨则轻飘飘地落在马鞍上,仿佛从未移动过。他持刀而立,刀身狭长,闪烁着幽冷的寒光,目光平静地看着凌云,淡淡道:“速度尚可,力道差些,杀意……不够纯粹。”
凌云心中骇然。他知道沈墨很强,却没想到强到这种地步!自己蓄势已久的偷袭,竟然被他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甚至还做出了点评?
“为什么?”凌云紧握短刃,死死盯着沈墨,“你明明可以轻易杀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杀你?”沈墨微微摇头,“北镇抚司不缺杀手,缺的是能用的人。昨夜那六人,只是开胃小菜,证明你有执行命令的能力和狠劲。而现在……”
他手腕一抖,绣春刀挽了个刀花,刀尖遥指凌云:“让我看看,你在绝境中,能爆发出多大的潜力。拿出你野狼谷求生的本事来,否则,下一刀,你会死。”
话音未落,沈墨动了!
他没有策马冲锋,而是从马背上再次跃起,身形如鬼魅般飘忽,手中的绣春刀化作一道冰冷的闪电,直刺凌云面门!这一刀,快得超出了凌云的视觉捕捉能力,只能凭借本能和战场上锻炼出的危机感,拼命向后仰身!
刀锋擦着他的鼻尖掠过,冰冷的杀气刺得他皮肤生疼!
还没等他站稳,沈墨的第二刀又至!刀光如匹练,横扫千军!凌云狼狈地就地一滚,堪堪躲过,雪地被刀气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沈墨的刀法,不像军中武艺那般大开大合,而是诡异、刁钻、狠辣,每一刀都直奔要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种戏耍猎物的从容。
凌云完全陷入了被动,只能凭借灵活的身法和悍不畏死的意志苦苦支撑。他身上很快多了几道浅浅的刀口,鲜血染红了皮袄。若不是沈墨似乎有意留手,他早已毙命。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凌云心中怒吼,野狼谷中那种濒死的绝望感和求生欲再次被激发出来。他不再一味闪躲,看准沈墨一刀刺来的间隙,竟然不避不让,用左臂硬生生迎向刀锋,同时右手短刃如同毒龙出洞,直刺沈墨的心口!
以伤换命!这是战场上同归于尽的打法!
沈墨眼中终于闪过一丝讶异。他手腕一翻,刀锋变刺为拍,用刀身拍在凌云的左臂上,同时身体微侧,让过了短刃的锋芒。
“砰!”凌云左臂剧痛,仿佛骨头都要裂开,但他也成功逼退了沈墨一步!
就是这一步!
凌云得势不饶人,完全放弃了防御,状若疯虎,短刃挥舞,全是搏命的招式!他不再去想什么刀法套路,只剩下最原始、最直接的杀戮本能!野狼谷的血与火,弟兄们的惨叫声,还有那沉甸甸的冤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铛!铛!铛!”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凌云悍不畏死的打法,竟然一时之间将沈墨逼得连连后退,刀光剑影在雪地上交织,溅起漫天雪粉。
终于,在又一次硬碰硬的交锋后,两人倏然分开。
凌云拄着短刃,单膝跪在雪地里,大口喘着粗气,左臂无力地垂下,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在白雪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他身上又添了几道新伤,但眼神却亮得吓人,如同燃烧的火焰。
沈墨站在他对面,持刀而立,气息依旧平稳,只是飞鱼服的袖口被划开了一道小口子。他看着凌云,眼中那抹讶异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有欣赏,有审视,也有一丝……了然。
“够了。”沈墨缓缓收刀入鞘,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他走到凌云面前,丢过去一个小瓷瓶。“金疮药,敷上。你的试炼,通过了。”
凌云抬起头,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他死死盯着沈墨:“现在,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吗?野狼谷,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望向雁门关那高大的城墙,目光深邃。
“真相,需要你自己去挖。而北镇抚司,会给你这把铲子。”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从今天起,世上再无边军斥候凌云。只有北镇抚司小旗,凌云。”
他翻身上马,看着依旧跪在雪地里的凌云,最后说了一句:
“记住你今天流的血。以后,你会流更多。wele to the real world.”(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
说完,他调转马头,向着关城方向缓缓而去,将那片染血的雪原和满心谜团的凌云,独自留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