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老A还在他那间弥漫着烟味和电子设备散热气的房间里补觉,就被一阵门铃声吵醒。他烦躁地抓了抓油腻的头发,趿拉着拖鞋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他妹妹苏小小,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
“哥,妈让我给你送点汤,说你肯定又熬夜吃外卖了。”苏小小说着,熟门熟路地挤了进来,眉头立刻皱起,“你这屋子……就不能通通风吗?跟个毒气室似的。”
老A含糊地应了一声,揉了揉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苏小小将保温桶放在客厅唯一还算干净的茶几上,目光随意一扫,却猛地顿住了。
茶几上、旁边的椅子上,甚至地上,散落着不少打印出来的资料和截图。而那些纸张和屏幕暂停画面上,无一例外,都是同一个人——那个穿着各式华丽古装,容颜绝世,让她印象极其深刻的病人,王刚。
苏小小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带着点惊喜和找到同好的兴奋,脱口而出:“哥!你也喜欢刚刚啊?!”
老A被妹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神色,他下意识地避开妹妹的目光,含糊地“嗯”了一下,算是应答。他总不能说自己在搞商业调查准备毁了人家吧。
然而,苏小小作为护士,察言观色是基本技能。老A那瞬间的僵硬和躲闪,没有逃过她的眼睛。联想到最近偶尔刷快音时,看到的那些关于王刚的负面评论和黑热搜,一个让她心头发凉的猜测瞬间浮现。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紧紧盯着老A,声音也沉了下去:“哥,你老实告诉我!现在网上有那么多人在黑刚刚,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和水军……是不是你做的?!”
老A被妹妹这审问般的语气弄得有些恼羞成怒,再加上熬夜的烦躁和心底那点莫名的心虚,让他语气冲了起来:“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不过就是一个为了赚钱、整天男扮女装哗众取宠的钱串子罢了!这种人我见多了!”
他试图用惯常的刻薄和冷漠来武装自己。
但他万万没想到,他的话刚说完,站在他对面的苏小小,眼圈瞬间就红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抑制的愤怒:
“钱串子?!哥!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拼命赚钱?!他赚钱是为了治病!是为了活命啊!!”
老A被妹妹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和眼泪弄懵了,下意识地反驳:“治病?他能有什么病?我看他活蹦乱跳的……”
“淋巴癌!是淋巴癌啊哥!!”苏小小的声音带着哭喊,眼泪流得更凶了,“我亲眼看到的他的诊断书!医生说他最多……最多只剩一个月了!他那么年轻,长得那么好看,却得了这种病!他直播,他努力赚钱,是为了支付昂贵的医药费,是为了有一线希望能活下去!!”
她用力抹了一把眼泪,指着散落各处的王刚的照片,声音颤抖着,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老A心上:“你现在做的这些事,在网上造他的谣,抹黑他,想断了他的生计……你这哪里是在黑他?你这是在要他的命啊!!你这是杀人你知道吗?!哥!!”
苏小小情绪激动地将她在医院如何照顾王刚,如何看到他强装坚强,如何因为那张诊断书而心疼惋惜,以及王刚出院时她那份复杂的心情,全都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讲了出来。
老A彻底沉默了。
他站在原地,如同一尊突然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木雕。妹妹的哭诉和那些关于“淋巴癌”、“只剩一个月”、“赚钱是为了活命”的字眼,像是一把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穿了他之前用“行业规则”、“拿钱办事”构筑起来的所有心理防线。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昨晚看过的那些切片——王刚在直播间里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和粉丝插科打诨的样子,努力表演才艺的样子,还有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那样一个鲜活、有趣、努力在黑暗中寻找光亮的生命……背后竟然背负着如此残酷的绝症和沉重的生存压力?
而自己,却在收钱谋划着,要亲手掐灭他那点好不容易燃起的、用以续命的希望之火?
“钱串子”三个字,此刻像是最恶毒的嘲讽,回荡在他耳边。
苏小小看着哥哥骤然变得灰败和沉默的脸色,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她不再多说,只是红着眼睛,深深地看了老A一眼,转身离开了这个让她窒息的房间。
房门被轻轻带上。
老A依旧僵立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
直到夜色彻底笼罩城市,他才缓缓挪动有些麻木的双腿,走到阳台。他摸出烟盒,抖出一支烟点燃,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他靠在冰冷的栏杆上,俯瞰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灯,如同一条蜿蜒的光河。都市的喧嚣隔着玻璃传进来,显得遥远而模糊。
他一言不发,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灰缸很快就被填满。
妹妹带着泪水的控诉,王刚直播时那灿烂的笑脸,张威阴冷的指令,还有那些他曾经不以为意、甚至亲手策划过的、毁掉一个又一个“小主播”的“成功案例”……所有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
烟雾缭绕中,他那张惯常麻木冷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挣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悔。
这一夜,老A抽光了两包烟,也在阳台上站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