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川低眼看去,那张纸并非崭新无痕,上面已经潦草地写了十多个简短的句子。
说是句子,也不尽然,毕竟最长的一句话也不超过五个字。
这些当然都是出自于他的手。
最近几天没有任务时,宁浮一都神出鬼没的,只在睡前才能看见他的身影,自己大多时间也在各个公共区域闲逛,两人见面的时间并不多,交流的机会更是屈指可数。
这张纸上写得最多的便是“关灯”。
但后面几天易川学聪明了,直接用手指着先前写过的“关灯”二字就行,不必去重复添些无谓的笔墨。
房间里自是不会常备干净的纸,在这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汹涌,人人精神紧绷、不知何时便会溃散的防线,房间里多塞几把火箭筒都比几张薄纸来得让人心安。
这张纸是他先前从背包中拿出来,置于床头触手可及的地方,方便与宁浮一交流。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了易川个措手不及,但宁浮一的话倒并不难理解,这是在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视线顺着捏住纸张的手指节向上,左手臂处的衣袖崩开一大条口子,里侧冷白的皮肤上不见伤口,却莫名有几道纵横的红痕,红白对比强烈的一幕猝不及防撞进视野,易川呼吸顿了一下。
不及细想,视线已经继续向上,落至宁浮一那张不管看几次都让人感慨女娲不公的脸上。
他没有接过纸笔。
先前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如何与宁浮一解释,便昏了过去。
如若不是手臂断了,必须借助宁浮一的异能,他连宁浮一都会一并瞒着。
那张薄薄的纸静在那里,宁浮一伸出的手就那样孤零零悬着,不上不下。
空气里塞满了沉默。
直到一声细微的纸张摩擦声打破这无言的僵峙,那张轻飘飘悬了许久的纸轻飘飘落下,边角擦过薄被。
宁浮一没收回落空的手,反倒往前倾身,一条腿屈膝压上床沿,不甚柔软的床垫瞬间陷下去一道弧度。
微凉的手背,毫无预兆地,在易川骤然绷紧的视线里,轻轻搭上了额头。
不等易川反应,下一句话像枚骤然引爆的深水炸弹,砸向刚漾开细碎波澜的水面。
“你是易川吗?”
易川呼吸猛地一滞。
这是什么意思?
宁浮一发现了什么?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思考当下的境地。
自己刚一醒来,宁浮一就突然问他干了什么,现在更是质问他是不是易川,联想到方才自己疑似在宁浮一脸上看到的怒气。
易川心如擂鼓,视线更是飘忽不定,悄悄低头,根本不敢直视宁浮一。
宁浮一不会发现他和之前那个哑巴是同一个人了吧?
易川正胡思乱想,绞尽脑汁思考逃跑方案时,那只搭在自己额头的手却收了回去。
宁浮一眉头微蹙,似是不理解当下的状况,“真傻了?”
易川猝然抬头,他好像明白宁浮一的意思了。
合着他刚才是在试探自己是不是傻了,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没发现就好,易川忽地松了口气。
易川猛摇头,又猛地点头。
我没傻啊!我是易川啊!
担心宁浮一不理解,易川急忙拿起那张纸就写。
「我是,易川」
易川这副急切的模样,在宁浮一眼中,却像是即将要被主人抛弃的小兽,急于将自己的一颗真心捧出来。
宁浮一忽然生出了一种类似愧疚的情感,以往自己面对属下时,说话做事过于严苛,为求效率,半点废话也无。
以至于今天,在易川昏迷刚醒没多久,便直接盘问起了易川干了什么。
甚至连语气都不曾软上一些,不像是对待同伴,倒像是在审一个犯人。
“对不起。”
易川蓦地抬头,疑惑地歪了下脑袋。
怎么这人一言不合又开始道歉了?
“是我的问题,”宁浮一刻意将语气放轻,“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易川接连眨了几下眼睛,这人怎么又开始关心他了?
但作为一个五好青年,面对别人的关心,他自然不会拂了人家的面子。
于是他堆起笑脸,摇了摇头,还顺手在右臂上摸了摸,举起大拇指,夸奖宁浮一做得好。
但下一秒,他忽然觉出不对劲来,猛地低头掀开被子。
视线在衣裤上逡巡了好几圈。
不对!
这衣服是干净的。
这裤子也是干净的。
宁浮一给他换了衣服?
易川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紧张兮兮地将手伸进裤子里摸了下。
“只换了衣服裤子,”宁浮一语气中竟然带着莫名的笑意,“沾了血,不舒服。”
易川的手已经摸到了熟悉的布料,还好还好,这个没换!
“现可以写了吗?”见易川又有了生龙活虎的劲儿,宁浮一这才将话题引到正轨上,“你今天发生了什么……”
他顿了一下,语气变得严肃,“谁断了你一条手臂。”
易川看着宁浮一那极为认真的脸,明白今天是没办法糊弄过去了,只好又拿起笔,却没有立刻写字。
不能说话也算是有点好处,他可以将每一笔都写慢些,留些时间构思。
「祝钧派了人来杀我。」
这句话可以实说。
宁浮一指尖蜷起,声音竟有些冷,“谁。”
自然是在问他派的谁来杀他。
「祝钧小队里的一个人。」
这个也可以实说。
“为什么?”
「估计看不惯我太帅了。」
写完,易川扬起脸,一脸真诚,企图用演技提升这句话的可信度。
宁浮一的眉峰皱起一个像素点,却没有直接反驳,跳过这个话题。
“你怎么逃脱的?”
祝钧小队的实力他有所耳闻,没有任何人低于c级,且不像易川这种偏辅助的类型,全都具有杀伤性,何况从易川折断的胳膊也能看出,对方没有手下留情。
这个问题万万不能说实话,于是易川写下。
「用心感化」
这倒是没什么毛病,用心物理感化,也是感化的一种。
写完这句话易川忽地觉得宁浮一周身的气场好像变得更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