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 清晨 · 柏府
微凉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铺着青石的小径上。
柏月用过简单的早膳后,便带着一个沉甸甸的锦囊,走进了钟竹静养的厢房。
钟竹倚在榻上,脸色虽仍有几分苍白,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她见柏月进来,挣扎着想起身行礼,被柏月快步上前轻轻按住。
“别动,你伤了元气,还需静养。”柏月的声音温和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她在榻旁的绣墩坐下,将手中的锦囊递给钟竹。
“竹姐姐,看看这个。”
钟竹有些疑惑地接过锦囊,入手微沉。
解开系绳,里面赫然是一叠泛黄的纸张——既有证词,也有地契交易的副本、影煞门分舵的密记,甚至还有几封当年周世安府邸密探截获的信函抄件。证据详实有力,条条线索直指钟家当年惨案的真相。
“小姐,这是……”钟竹的手指有些颤抖,不敢置信地翻看着这些几乎能灼伤她眼睛的纸张。
柏月看着她,目光清澈而坚定:“这就是我昨晚和钟大哥在书房提到的,关于你家血仇的所有证据。涉及周世安勾结影煞门、构陷你父亲、图谋飞云帮产业的内情,尽在其中。”
钟竹猛地抬头,眼睛瞬间瞪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轰然炸开。
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沿着她年轻却已饱经风霜的脸颊滑落。
她死死攥着那些纸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狂风中的落叶。
六年……不,是从父母倒下的那一刻起,仇恨就像刻骨蚀心的毒藤缠绕着她和哥哥的整个生命。
她曾无数次在深夜惊醒,梦中是血光漫天;
她曾咬着牙关接受严苛的训练,只为能手刃仇敌;
她看着哥哥在军营中一次次刀尖舔血,伤痕累累,知道那份仇恨从未因时间的流逝而减轻半分……
“爹……娘……”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钟竹喉间挤出,紧接着是再也无法控制的嚎啕大哭。
那哭声撕心裂肺,包含了太多的悲痛、怨恨、委屈,还有猝不及防得知大仇已报后的巨大解脱与茫然。
她跪倒在榻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床板,眼泪浸湿了锦被。
沉重的过去似乎在这一刻被那沉甸甸的证据包狠狠撕裂,露出下面得以喘息的空间。
柏月没有阻止她,只是静静地坐着,让她尽情发泄这积郁多年的哀恸。
过了许久,钟竹的哭声才渐渐转为抽泣,肩膀还在无意识地耸动着。
“竹姐姐,”柏月递过一方素净的丝帕,声音低沉而温和,“你的仇,终究是报了。周家和影煞门,都已付出了代价。”
“飞云帮的二当家也早已离世。现在你可以做自己了。”
钟竹接过帕子,胡乱擦着眼泪,抬起头,通红的眼中满是后怕与感激:“小姐……谢谢您!谢谢您为我和哥哥……做了这么多……”
她哽咽着,想起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要不是……要不是我害怕……当时提前给哥哥去信,引动了哥哥前来……我们昨晚可能……”
钟竹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那些影煞门残部太凶了,尤其是最后那个人……好可怕。如果不是哥哥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她至今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柏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带着安抚:“不必谢我,查明真相本就是我的责任。至于昨夜,是你足够机警冷静,才能发出信号。”
她看着钟竹的眼睛,认真道:“也多亏了你,我们才能平安无事。你很勇敢,竹姐姐。”
这句肯定让钟竹的心中涌起一阵暖流,也冲淡了些许悲伤带来的寒意。
几日后 · 府门
钟离宴高大的身影立在柏府门前。
玄色的劲装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英武,只是眉宇间那份沉郁与沧桑,仿佛更深了一些。
钟竹被丫鬟搀扶着送到门口,眼眶依旧有些微红,但已不复前几日的悲恸,眼神里多了一丝劫后重生的平静和对未来的期冀。
“哥哥,一路小心。”她轻轻叮嘱。
“嗯。”钟离宴颔首,目光落在妹妹身上,带着兄长独有的关切,“你在此安心养伤,听大小姐的话。家里……有小姐照料,我很放心。”他刻意加重了“家里”二字,将柏府视作了妹妹的依靠,也表达了对柏月无条件的信任。
他的视线随即越过钟竹,投向府内深处——那是柏月院落的方向。
他没有看到那道身影,但这几天柏月虽事务繁忙,依然每日着人来问他和钟竹的伤势和情况,那份细水流长的关怀,如同当年塞在他枕畔的药香,无声而坚定。
钟离宴胸腔内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大仇得报后的某种空落与释然,对柏月如山似海恩情的沉重感激与无以言说的愧疚,以及……那个被他强行压抑多年、却在真相大白后反而更加清晰炽热的目标。
那份隐晦的爱恋并未因恩情的巨大而变得卑怯退让,反而升腾起更为灼热的渴望:
他不再是那个满心仇恨、前路晦暗的“乞丐”。
周世安已废,影煞已除,压在心头的血海深仇已被涤荡清算。
他有了明确的方向。恩情需报,挚爱之人,亦不能负!他要凭借手中的刀,去边塞的烽火狼烟中,搏一个足以与她门第相匹、能与她比肩而立的功名!
他要挣一份能堂堂正正、名正言顺地站在她面前,提娶她的底气与资格!
收回目光,钟离宴的眼神变得锐利如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走了。保重!”
他利落地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对着目送的钟竹和几位柏府管事抱拳一礼。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这给予他新生和唯一心之所系的府邸,调转马头,朝着边塞方向,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玄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官道的尽头,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奔向烽火连天的战场,也奔向心中那轮明月照耀的未来。
边塞的风沙与战鼓,将是他新的淬炼场。
不为雪恨,只为铸就足以守护心中珍宝、并配得上站在她身旁的荣光。
柏府深处,书房的轩窗被一只素手轻轻推开。
柏月站在窗边,看着那最后一点马蹄扬起的烟尘消散在视线尽头。
晨风吹拂着她的鬓角,她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唯有那清亮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澜。
窗台上,一盏昨夜燃尽的琉璃烛盏,留下了几滴凝固的烛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