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月轻啜杯中的温水,回身走进里屋去拿换洗的衣物。
虽说成婚已满一个月,但今夜的空气却与过往任何一个夜晚都迥然不同。
这本该属于他们成婚之日的浓情蜜意,硬生生被推迟到了今夜。
彼时钟卿离负伤在身,千里迢迢带她回到军区。
新婚的欢喜与悸动,早被浓浓的忧心与满室的药味淹没。
直到此刻,他气色真正恢复,那份被强行压下的新婚悸动,才重新清晰起来。
钟卿离细致地将那只并不宽敞的木澡盆安放在隔帘围出的小小洗浴间。
炭盆被小心地放在一旁安全距离内,暗红的火苗安静地释放暖意。
盆中热水氤氲着蒸腾的白雾,旁边温着的热水供随时添补。
昏黄油灯的光线下,他略显忙碌的身影,无声流淌着一种珍重。
“水好了,洗洗吧。”
钟卿离的声音低沉依旧,温和里却掺进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眼神在昏暗光影中,专注得近乎幽深。
“嗯。”柏月轻声应着,指尖拂过装着贴身里衣的小包袱,心头滋味复杂难言,是熟悉的暖意,也夹杂着迟来新婚的微赧。
水温正好,暖意驱走了秋夜的寒凉。
她缓缓踏入水中,让温暖的拥抱覆过微凉的脚踝、小腿,一声舒适的喟叹不经意从唇间逸出。
这一个月朝夕相伴的默契,早已生根发芽。
然而此刻,在这令人松弛的暖流之下,一种全新的、等待开启的紧张悄然搏动。
柏月静静泡着澡。仅隔着一道布帘,水声清晰可闻。
钟卿离坐在外间的小凳上,手中拿着一本书,目光却鲜少落在纸页。
更多时候,他的耳朵捕捉着里间细微的声响,判断水温,留意是否需要添水,如同过去一个月她悉心照料伤中的他那般专注。
暖意、炭火的轻响、水花的碎声交织流淌,一份无声的默契在空气中浮沉,心底有什么却在悄然融化、滚沸。
洗浴后的柏月,周身笼着洁净温热的气息走出来。
她抱着换下的衣物,对静候的钟卿离低语:“该你了。”目光里那份轻柔的催促,比往日多了一层不言自明的心意,微光下双颊晕染着动人的暖色。
钟卿离立刻放下书起身。
高大的身躯移动间投下的阴影,仿佛笼罩了柏月的整个世界,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他手脚利落地清理木盆,重新兑好温热舒适的水。
当他习惯性地卷起单衣的袖子,露出结实流畅的小臂线条时,柏月的目光不经意掠过他曾经受伤的位置。
伤口虽早已愈合,仅余浅淡的印记,但那处的颜色似乎仍与别处稍有不同。
一个月的记忆霎时翻涌,掺杂着担忧、心疼,以及此刻见康复力量的宽慰,让她的心柔软塌陷下去。
这目光似乎带着温度。
柏月去而复返,捧着钟卿离干净的换洗里衣。
撞见他正解开外衣,胸膛与肩背精悍的轮廓显露出来,胸口蜿蜒着一道淡得近乎月色的疤痕。
呼吸莫名一窒,脸颊瞬间染上红霞,仿佛被炭火的边沿燎了一下。
“你的衣服。”声音放得又轻又低。
目光在那道既让她心悸又泛起酸楚的痕迹上飞快掠过,才望进他的眼睛。
钟卿离抬起头,在温热的空气中捕捉到她的眼神。
那些翻涌的柔情和尚未消散的后怕,清晰可辨。
他嘴角牵起一个微小的、安抚的弧度:“谢谢。”
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只有她懂的温存,“外面凉,快进去,别冷着。”眼神在她泛红的脸颊上悄然停顿。
柏月抿唇笑了笑,没言语,只是将衣裳递进他微微汗湿的手中。
指尖不经意相触,微弱的电流瞬息窜过肌肤。
待钟卿离也洗漱干净,换上散发着同样干净皂角清香的里衣走出来,那盏摇摇曳曳的煤油灯终于被轻轻吹熄了。
最后的光源只剩下角落里炭盆中明明灭灭、泛着暗红余烬的炭块,将窗格的轮廓扭曲放大,在墙壁上无声地跳跃。
屋里骤然沉入更深的幽暗。视线暂时模糊,只剩彼此交织的呼吸和炭火那绵延不断、如同呼吸般微细的噼啪声。
两人并肩立在炕沿,中间不过半步之遥。
空气里流淌的再不是平素的静谧暖融,而是被延宕后发酵得愈加醇厚的无声暗涌。
钟卿离缓缓伸出手,那动作里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仿佛在试探某种无形的界限。
他的手指终于触碰到柏月的指尖,温热的触感与他指尖的微凉瞬间交融,同时他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一丝微不可察的战栗。
但他没有退缩,反而以不容置疑的温柔力道,稳稳握住了那只手。
柏月没有闪避,顺从内心深处的渴望,蜷起手指,轻轻回握。
那是一种无需言语的信赖和应许。
指尖的回应传来,钟卿离轻轻用力,将她拉近一步。
那一点空隙彻底消失。
瞬间的沉寂里,时间仿佛凝结。
钟卿离低首凝视,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可以吗?”里面盛满小心翼翼却又无可掩藏的期待。
柏月的目光迎上他,眸中的羞涩一闪而逝,迅速被一种柔软的坚定取代。
她唇边浮起浅浅笑意,轻声应道:“嗯。”
一个字,便是一场盛大的承诺。
咫尺之间,两人身上蒸腾的干净皂角香和自身温热的体息相互缠绕,浓烈得足以醉人。
炭盆的红光在角落明明灭灭,在他们紧贴的身影轮廓上投下温暖流动的光晕,墙面的窗格影子扭曲变幻,在昏暗的光影里无声舞动。
柏月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黑暗也藏不住脸颊的滚烫。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钟卿离沉稳有力的心跳,隔着薄薄的里衣布料,与自己乱了节拍的心跳撞击共鸣。
他带着薄茧的指腹依旧停留在她的颊侧,此刻却像引燃了星火,一点点向下游移,轻轻抚过她敏感的耳廓。
一阵细微而酥麻的颤栗从脊椎蔓延开,她下意识地侧过头颈,迎向那略显粗糙却异常珍重的抚触。
钟卿离的喉结无声滚动了一下。
另一只悄然松开她指尖的手,带着无限的谨慎和探寻的意味,滑向她纤细的腰线。
那宽大的手掌温厚有力,隔着衣料贴在腰际的瞬间,暖意和沉稳的分量感让柏月的身体瞬间绷紧,随后又在那份令人安心的掌控中缓缓松懈。
空气凝滞得如同粘稠的蜜糖。
炭盆里忽地爆出一声格外清脆的“噼啪”,几点火星飞溅,又迅速归于沉寂。
这声响像投入静水的石子,短暂地撕裂了凝滞的空气,却将底下汹涌的渴望衬托得更加灼热。
他的气息更近了,灼热的拂过她的额角、鬓发,最终试探地停留在她温软的唇畔。
鼻尖几近相抵,呼吸彻底交融。
黑暗令视线失效,其他感官却敏锐异常。
柏月清晰地嗅到他颈间干净的气息,混杂着一丝极淡的男性气息。
他的额头,轻轻抵住了她的。
没有言语。
两人的鼻息缠绵交错。
他温热的气息,羽毛般轻缓却坚定地扫过她的唇角,短暂驻足,留下细微的痒意。
炭火跳跃的光晕在他们贴近的侧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条和她微微开启、似在无声诉说什么的唇瓣轮廓。
心跳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相互应和,是鼓点,是催促,也是无言的默契。
黑暗中,被推迟月余的、专属于新婚的期待与新生的亲密,终于像被炭火煨暖的醇酒,散发出无声的醉人香气。
时间仿佛被拉得漫长,又凝固在这一刻,只余下那被炭盆幽光晕染的、几乎要融为一体的剪影。
钟卿离环在她腰后的手臂微微收拢,将她更深地圈入自己滚烫的怀抱。
一切,都刚刚好。
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