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锦绣家园小区一片静谧,大多数窗口都暗了下去,只有零星几盏灯火,点缀着这片居民区的安宁。
钱志明,这位曾经在安康医院呼风唤雨、圆滑世故的副院长,此刻却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在自己装修奢华的客厅里焦躁地来回踱步。网络上那两段如同炸弹般的录音,早已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炸得粉碎。他不敢开灯,生怕一丝光亮都会引来窥探的目光,只能借着窗外远处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芒,在黑暗中忍受着恐惧的煎熬。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压力逼疯时,口袋里的私人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不是他常用的那部,而是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号码。
他浑身一个激灵,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他犹豫了一下,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压低声音:“喂?”
对面传来一个略显急促、但刻意压低的男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钱副院长吗?我是魏先生的人!长话短说,事情彻底败露了,网上那些录音你应该听到了!警察随时可能上门!魏先生已经安排好了退路,他现在不方便直接联系你,让我来接你!你立刻下楼,小区正门口有一辆黑色大众轿车,双闪亮着,快!我们时间不多了!”
对方语速极快,根本不给钱志明思考和提问的机会,说完便直接挂断了电话,只剩下一串忙音。
钱志明握着手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魏先生派人来接他了!这是他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他没有丝毫怀疑,或者说,在巨大的恐惧下,他宁愿相信这是唯一的生路。他连声对着早已挂断的电话“喂”了几声,随即猛地冲向卧室,几乎是匍匐着钻进了床底,从最深处拖出一个沉甸甸的、半旧的黑色运动包。
他颤抖着手拉开拉链,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看去——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一捆捆百元大钞,散发着油墨和纸张特有的气味。这是他多年来利用职务之便,一点点积攒下的“保命钱”,就是为了应对今天这种万不得已的情况。他粗略估计,这里至少有两三百万。
他迅速拉好拉链,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没有立刻冲下楼,而是提着沉重的背包,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窗边,小心翼翼地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屏住呼吸,朝着小区正门的方向望去。
果然!在小区门口路灯的光晕下,静静地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看不清具体型号,但那闪烁的双跳灯,在夜色中格外刺眼,与电话里的描述一模一样!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钱志明那颗被恐惧充斥的大脑里,一个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如同警钟长鸣:
“魏广源……他真的会这么好心来救我吗?”
共事多年,他太了解魏广源的为人了。那个人冷酷、自私、多疑,为了自身利益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任何人。在这种自身难保的亡命时刻,他怎么可能还会冒险派人来接自己这个“累赘”?更大的可能……是灭口!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不会成为指证他的证据!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那辆停在门口的黑色轿车,在他眼中不再是救命方舟,而是张开了巨口的死亡陷阱!
“不能从正门走!”钱志明立刻做出了决断。
他不再犹豫,提着沉重的背包,没有选择乘坐电梯,而是直接推开防火门,进入了昏暗的消防楼梯。他不敢发出太大声音,一步两级,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下冲。沉重的现金压得他手臂酸麻,气喘吁吁,但他不敢有丝毫停歇。
他没有下到一楼的大厅,而是在二楼就停了下来。他警惕地探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走廊,然后迅速闪身出来,熟门熟路地走向走廊尽头一个不起眼的、标注着“设备间”的小门。他掏出另一串钥匙——这是他瞒着所有人,偷偷买下的一楼101室以及这个连通后院的设备间的钥匙——迅速打开门钻了进去。
设备间里堆放着一些杂物,他摸索着走到最里面,打开一扇更为隐蔽的窗户。窗外,是小区楼房与围墙之间的一条狭窄过道,平日里几乎无人经过。
钱志明先将沉重的背包扔出窗外,然后自己也笨拙地爬了出去,落地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顾不上疼痛,捡起背包,像一只受惊的老鼠,沿着墙根的阴影,朝着记忆中小区后门的方向快速移动。
他不敢走直线,而是在楼宇之间七拐八绕,利用每一个垃圾桶、每一棵绿化树作为掩护。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冰冷的夜风吹过,让他阵阵发冷。他一边跑,一边在心里疯狂地咒骂魏广源的狠毒,同时也为自己的“机智”和“先见之明”感到一丝庆幸。幸亏自己留了后手,幸亏没有傻乎乎地相信那个电话!
眼看再穿过一小片绿化带,就是小区那扇平时少有人走、监控也可能存在死角的后门了!只要出了这扇门,外面就是错综复杂的老城区小巷,他就有机会真正逃脱!
胜利在望的曙光让钱志明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他加快了脚步,冲进了那片光线昏暗的绿化带。
就在这时,一个彩色的皮球,“啪嗒啪嗒”地滚到了他的脚边,挡住了他的去路。
一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穿着运动服、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小男孩,从不远处的树影里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朝着他喊道:“叔叔,对不起!能帮我把球踢回来吗?”
深更半夜,一个小孩在小区里玩球?钱志明心中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疑惑,但此刻逃命要紧,他哪有心思理会这种小事?他甚至没去看那小孩的脸,只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就想抬脚把球踢开,然后继续赶路。
然而,就在他注意力被皮球分散的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
他猛地感觉到,自己的后腰位置,传来一阵极其强烈、根本无法忍受的酥麻和剧痛!
那感觉,就像是被高压电线瞬间击中,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识,都在这一击之下土崩瓦解!
“呃啊——!”
他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没能发出,身体便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双眼翻白,直挺挺地向前栽倒下去。那张因为恐惧和奔跑而扭曲的脸,重重地砸在冰冷的草地上,手中的运动包也脱手滚落在一旁。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他涣散的瞳孔勉强聚焦,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是:
那个刚才还一脸天真无邪向他道歉的小男孩,此刻正平静地站在他身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右手,轻松地抱着那个彩色的皮球,而他的左手上,赫然握着一根闪烁着微弱蓝色电弧的电击棍。
男孩的眼神,冷漠得不像一个孩子,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游戏。
无边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吞噬了钱志明所有的感知和最后那点难以置信的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