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监室仿佛被浸泡在福尔马林里,一切声音和动作都凝固了。地上那滩尚未完全擦拭干净的血迹,像一只丑陋的眼睛,死死盯着监室内每一个活物,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发生的狠辣与恐怖。
瘦猴被拖走时留下的微弱呻吟似乎还萦绕在空气中。剩下的几个犯人蜷缩在通铺最远的角落,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稍大一点的动静会引来灭顶之灾。他们的目光不敢再有任何偏移,如同被无形的钉子固定在自己膝盖前的一亩三分地上,偶尔失控地瞥向那个端坐的身影,也会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缩回,身体随之不受控制地一颤。
林风坐在原本属于刀疤的铺位上,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微微闭着眼睛。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额角的伤疤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但他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郑七以最暴戾的方式砸碎了旧的秩序,而钱二则用最阴狠的一击,将恐惧的楔子彻底钉入了每个人的灵魂最深处。他什么也没做,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却已然成为了这方寸之地里毋庸置疑的、令人胆寒的“王”。
绝对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权力。
新来的死士钱二,在表演完那出完美的“受惊懦夫”戏码、送走狱警后,便默默地蜷缩回了自己的位置,低眉顺眼,仿佛刚才那个暴起伤人的根本不是他。只有极其偶尔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瞬间,他的目光会极其快速地与林风有一个交汇,传递着绝对服从和任务完成的确认。
林风通过脑海中的链接,能同时感知到两个死士的状态。郑七在禁闭室里,百无聊赖,更多的是对狭小空间的本能烦躁,而非对自身处境的担忧。钱二则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和隐匿,像一滴融入油锅的水,安静地等待着。
这种奇妙的掌控感,如同冰冷的暖流,浸润着林风被仇恨和屈辱灼烧已久的心脏。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力量”带来的安全感,哪怕这力量源自如此诡异的方式。
放风时间到了。狱警打开门,眼神复杂地扫了一眼监室内的情况,尤其是在林风和钱二身上多停留了几秒,但没有多说什么。
犯人们鱼贯而出。过程寂静无声。没有人争先恐后,没有人交头接耳。当林风最后一个慢悠悠地走出监室时,前面的犯人下意识地让开更宽的距离,仿佛他周身存在着一个无形的力场。
放风场地上,其他监室的犯人似乎也听说了107的“凶名”,投来的目光充满了好奇、敬畏和一丝幸灾乐祸。没有人试图靠近107室的人。林风依旧找了个角落站着,但他能感觉到,自己不再是那个被孤立的存在,而是成了一个被恐惧孤立起来的“标志”。
吃饭时也是如此。最好的那份食物被无声地推到他面前。没有人有异议,甚至没有人看过来。
这种变化,狱警自然也看在眼里。看守所里没有秘密。107监室连续发生恶性斗殴,重伤三人(刀疤、铁头、瘦猴),且明显都与那个新来的“猥亵犯”林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已经引起了上面的注意。
……
市局刑警支队办公室。
张倩“啪”地一声将一份刚从看守所转过来的简报摔在桌上,吸引了周围几个同事的目光。
“看看!看看!我就说那个林风不是个省油的灯!”她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某种被验证了的“先见之明”,“才进去几天?就把一个监室搅得天翻地覆!三个老犯人都被打成重伤送医!这能是个老实学生干出来的事?”
一个老刑警拿起简报扫了几眼,皱了皱眉:“故意伤害?还有个用牙刷捅人的?是挺凶残。不过……这跟他那个案子有什么关系?看守所里打架斗殴太常见了,多半是牢头狱霸欺负新人,踢到铁板了而已。”
“常见?踢到铁板?”张倩声音拔高,“王哥,你觉得这正常吗?一个大学生,进去没两天,就能让人为他往死里打架?一个打三个老油子?另一个更狠,直接动‘家伙’捅人?这背后肯定有事!”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直觉是对的。那个林风最后看她的眼神,绝对有问题!
“能有什么事?”老刑警不以为意,“说不定就是那三个人看他好欺负,做得太过分,把人家逼急了反抗了呗。或者新来的那两个犯人本身就不是善茬,想借机立威。”
“立威?立威需要管他叫‘大哥’?”张倩指着简报上的一行字,“看见没?那个先动手的叫郑七的,打人时嘴里喊的是‘敢跟我大哥这么说话’!那个捅人的钱二,虽然没明说,但时机抓得那么准,偏偏在瘦猴要去碰林风的时候动手!这难道是巧合?”
老刑警放下简报,叹了口气:“小张,我知道你因为那个案子心里憋着股火,觉得那小子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但办案要讲证据,不能凭直觉。看守所里拉帮结派、认大哥太正常了。也许就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呗。”
“我不信!”张倩态度强硬,“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蹊跷!说不定就跟他的案子有关!他是不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向我们示威?或者掩盖什么?”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一种强烈的、想要揭开林风伪装的冲动驱使着她。
“不行!我得去问问!”张倩猛地站起身,“这两个新来的犯人,郑七和钱二,我得亲自去会会他们!”
老刑警还想再劝:“小张,这不合规矩,这不是咱们队的案子,是看守所和驻监检察室负责的……”
但张倩已经拿起外套和车钥匙,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办公室,只留下一句话:“我就去看看!问几句话怎么了!”
老刑警无奈地摇摇头,对这个性格冲动又执拗的徒弟毫无办法。
张倩驾车一路疾驰,直奔市第一看守所。她利用刑警的身份,很快办理了手续,要求提审刚刚从禁闭室出来不久、正准备接受处理的郑七。
审讯室里,灯光惨白。
郑七被带了进来,手上戴着铐子。他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色,吊儿郎当地坐在审讯椅上,歪着头,用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睛打量着对面的张倩和另一位陪同的老刑警(王哥还是不放心跟来了)。
“姓名?”
“郑七。”
“性别?”
“男。”
“犯什么事进来的?”
“打架,把人揍狠了点。”郑七撇撇嘴,毫不在乎。
老刑警(王哥)主问,张倩在一旁冷眼观察。
“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知道,看守所里打架了呗。”郑七晃着身子。
“为什么打架?”
“看那傻逼不爽。”郑七回答得干脆利落。
“哪个傻逼?说清楚!”
“就那个脸上有疤的,还有那个大块头,哦,还有那个瘦猴似的家伙。”郑七掰着手指头数,像是在说阿猫阿狗。
“为什么看他们不爽?”
“他们吵到老子睡觉了,行不行?”郑七开始胡搅蛮缠。
“你动手的时候,嘴里喊了什么?”老刑警切入正题。
郑七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恢复那副混不吝的样子:“忘了,打嗨了谁还记得喊啥。”
“有人听到你喊‘大哥’?”张倩突然插嘴,声音冰冷。
郑七斜眼瞥了她一下,嗤笑一声:“阿sir,你听错了吧?我喊什么大哥?我他妈就是大哥!”
“你为谁打架?”张倩紧追不舍,身体前倾,目光锐利,“是不是有人指使你?”
郑七脸上的嬉笑瞬间收敛了,他盯着张倩,眼神变得有些危险:“指使?谁指使我?你指使我啊?阿sir,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老子想打人就打人,需要谁指使?”
老刑警拍了拍桌子:“郑七!注意你的态度!”
郑七猛地扭过头,冲着老刑警吼道:“我就这态度!怎么地?看不惯?我他妈现在连你都想揍!信不信?!”
老刑警脸色一沉,猛地一拍桌子:“放肆!给我老实点!”
郑七喘着粗气,胸口起伏,似乎真的被激怒了,但最终还是恨恨地啐了一口,没有再说话。然而,几秒钟后,他忽然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坐在旁边的张倩,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恶劣和充满威胁的狞笑:
“你牛逼,现在你是老大。”
“但你不可能永远是老大。”
“有种,”他一字一顿,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毒蛇吐信,“你就把你父母亲人都拴你裤腰带上。”
审讯室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