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彻底笼罩了城市,白日的喧嚣渐渐沉淀,但某些地方,生死之间的博弈却从未停歇。
安康医院,这栋在白天看起来尚算规整的白色大楼,在夜晚的霓虹与阴影交错下,却莫名透出一股森然之气。
楼体轮廓在稀疏的灯光勾勒下显得有些生硬,少数亮着灯的窗口,像是一只只窥探着黑暗的、疲惫的眼睛。
医院门口的空地比白日冷清了许多,只有零星几辆晚归的车辆和行色匆匆、面带忧色的人影。
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似乎被夜风冲淡了些,但那股属于医院的、混合着疾病、焦虑与某种无形压力的特殊氛围,却愈发浓重。
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入医院停车场,停在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
车门打开,林风和刘明远教授先后下车。周文渊律师依旧留在驾驶座上,没有熄火,车窗升起,他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望者,隐没在车内的阴影里,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周围环境。
林风之前已经通过电话联系了猴子。两人刚走到医院主体大楼的门口,就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正在门口那片惨白的灯光下焦躁地踱着步,不时抬头张望,正是猴子。
他一看到林风,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急忙小跑着迎了上来。他的脸色比昨天更加憔悴,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显然又是一夜未眠,精神处于高度紧绷状态。
“疯子,你们来了!”他的声音带着急切和一丝沙哑。目光随即落在林风身旁,戴着口罩、气质儒雅的刘教授身上,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识趣地没有多问。他现在全部的指望,都在林风身上。
“嗯,带路吧,去IcU。”林风言简意赅,没有多余废话。
“好,好,这边走。”猴子连忙点头,转身在前面引路。
夜晚的医院住院部,比白天安静许多,走廊里灯光冷清,脚步声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偶尔有值班护士推着药品车走过,轮子与地面摩擦发出规律的声响,或是从某个病房里传出几声压抑的咳嗽或呻吟,更添几分压抑。
乘坐电梯来到IcU所在的楼层,这里的氛围更加凝重。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只有各种监护仪器发出的、规律或偶尔尖锐的提示音,从厚重的门板后隐约透出,提醒着这里是与死神抢夺生命的前沿阵地。
IcU入口处设有门禁,旁边是一个小小的护士站。一位穿着蓝色护士服、戴着口罩的值班护士正坐在里面低头记录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警惕地看向走过来的林风三人和跟在后面的猴子。
“你们好,有什么事吗?这里是IcU,非探视时间,不能进入。”护士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带着程式化的冷淡。
林风上前一步,脸上适当地流露出一丝沉痛与焦急,语气诚恳地说道:“护士您好,我们是里面18床病人侯晓雅的亲戚,老家刚赶过来的。听说孩子情况突然很不好,心里实在放不下,就想着……能不能让我们最后看一眼?就看一眼就行。”
护士闻言,打量了他们几眼,尤其是看到猴子那副失魂落魄、显然就是家属的样子,眼神稍微缓和了一些,但规定就是规定。她摇了摇头,语气依旧不容商量:
“不好意思,病人现在情况比较危急,需要绝对安静和环境稳定,暂时不能探视,以免引入外源性感染或干扰治疗。请你们理解,先在外面等候吧。”
眼看要被拒绝,站在林风身侧,一直沉默的刘教授这时开口了。他声音温和,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
“护士同志,你好。”他指了指自己和林风,“我们理解医院的规定,也非常尊重你们的工作。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不进去,绝不打扰病人和治疗。我们只是……作为亲人,实在心里难安,就想在这隔离窗外,远远地看一眼,确认一下孩子还在……就看一眼,可以吗?”
他的语气带着商量的口吻,没有施加压力,却有一种自然而然让人愿意通融的气质。加上他戴着口罩,虽看不清全貌,但露出的额头和眼神,以及说话的气度,都隐隐透着不同于普通家属的沉稳。
值班护士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眼前这几个人,又看了看脸色惨白、眼神哀求的猴子,终究还是心软了。她叹了口气,站起身:
“那……好吧。但你们只能在外面看,绝对不能进去,也不能发出太大声音,看完就立刻离开,可以吗?”
“一定,一定,太感谢您了!”猴子连忙感激地说道。
护士这才拿出钥匙卡,刷开了IcU厚重的隔离门,领着他们穿过一道缓冲间,来到了内部走廊。走廊两边都是一间间独立的IcU病房,房门紧闭,门上或旁边都带着巨大的观察窗。
护士在其中一扇门前停下,指了指窗户:“就是这间。”
林风率先走上前,透过宽大的玻璃窗向内望去。
正如之前了解到的,这家医院的IcU病房都是单人间,而且内部的装修出乎意料的……豪华。
地面是光洁的米白色大理石瓷砖,墙壁贴着暖色调的壁布,甚至还有装饰画。
房间很宽敞,除了居中那张布满各种栏杆和挂钩、看起来功能复杂的多功能病床外,周围摆满了各式各样闪烁着指示灯、发出轻微运行声的精密医疗仪器——呼吸机、多参数生命监护仪、输液泵、微量注射泵……密密麻麻的线路和管路,像蛛网般连接在病床中央那个小小的身躯上。
侯晓雅就躺在那张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更显得她瘦小得可怜。她戴着氧气面罩,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灰白,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脆弱的仿佛一碰即碎。监护屏幕上,心率、血压、血氧饱和度的数字和波形在不断跳动着,勾勒出一条勉强维系的生命线。
林风的目光冷静地扫过房间内的每一个细节,包括那些仪器的型号、屏幕上的参数、以及床头柜上摆放的药物。他只停留了不到半分钟,便微微侧身,让开了位置,对刘教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刘教授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取代了林风的位置。他将脸贴近玻璃,目光变得极其专注和锐利。
他看得非常仔细,也非常久。
他的视线,先是长时间地停留在病床上的侯晓雅身上,观察着她的面容、裸露在外的皮肤色泽、呼吸时胸廓的起伏幅度与频率。
然后,他的目光逐一扫过周围那些复杂的仪器,尤其是在多参数生命监护仪的屏幕和数据上停留了最长时间,心率、心律、血压(收缩压与舒张压)、血氧饱和度、呼吸频率……每一个跳动的数字和变化的波形,似乎都在他的脑海中迅速进行着分析与比对。
他甚至还仔细看了看呼吸机的设置参数,输液泵上正在输注的药物名称和速度,以及旁边架子上挂着的、标签模糊的输液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走廊里寂静无声。猴子紧张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林风则安静地站在一旁,如同蛰伏的猎豹。
一旁陪同的护士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她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催促道:“几位,看好了吗?这里不能停留太久……”
刘教授仿佛没有听见,他的眉头在口罩上方微微蹙起,眼神中闪过一丝凝重的光芒。
终于,在护士第二次催促下,刘教授缓缓直起身,收回了目光。他转过头,对林风几轻轻点了头。
“好了,看完了,谢谢护士同志。”刘教授语气恢复如常,对护士表示了感谢。
一行人不再停留,在护士的带领下,默默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