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透过咖啡馆巨大的落地窗,在深色的原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现磨咖啡豆的醇香和低回的爵士乐,与外面看守所的冰冷、网络的喧嚣仿佛是两个世界。
林风坐在角落一个安静的卡座里,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美式咖啡,冰块已经融化了大半。周文渊坐在他对面,面前的拿铁也早已凉透。他看着林风,眼前的年轻人经过看守所的磨砺,气质愈发沉静,沉静得近乎可怕,那双眼眸里像是结了一层永不融化的冰。
“周律师,”林风忽然开口,声音不高,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杯壁上划过,“你知道人的死亡,分为几种吗?”
周文渊微微一怔,没想到林风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充满哲学意味,甚至带着一丝不祥的问题。他斟酌着措辞,试图从法律或医学角度回答:“从法律和生物学意义上讲,通常是指脑死亡或心脏停止跳动……”
林风似乎并不需要他的答案。他抬起眼,目光没有聚焦在周文渊身上,而是穿透了窗户,看向了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眼神空洞而深邃,仿佛在凝视着某种常人无法理解的真理。他打断周文渊,用一种平静无波、却字字清晰的语调,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三种。”
“生理死亡。心跳停止,呼吸消失,细胞崩解,化作尘土。这是最基础,也最无趣的一种。”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工具。
他顿了顿,端起那杯冰水混合物,轻轻晃了晃。
“社会死亡。身败名裂,众叛亲离,被所有的圈子排斥,像一株被连根拔起的野草,活着,但已经被人类社会这个系统彻底‘注销’。他的名字成为耻辱的代名词,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无人关心,无人记得,甚至……无人愿意承认他曾经存在过。”
周文渊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看着林风,忽然明白了这番话并非空谈,而是指向明确。
林风放下杯子,玻璃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却清脆的“叩”声。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却更具穿透力的冰冷:
“还有……终极死亡。”
“不是肉体的消亡,也不是社会的遗忘。而是……被从所有记录中抹去,被从所有人的记忆里彻底清洗,仿佛一缕青烟,散于空中,了无痕迹。他爱过的人,恨过的人,经历过的事,创造过的价值或犯下的罪孽……一切都归于虚无。没有人能证明他来过,也没有人需要为他负责。这是最彻底、最干净、也最……公平的抹除。”
他说完,靠回椅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段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只是随口评论了一下今天的天气。
周文渊喉咙有些发干,他端起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他隐约感觉到,林风口中这“三种死亡”,并非理论,而是即将落下的审判之锤,会根据不同的对象,施加不同层级的惩罚。
“好了,”林风站起身,动作利落,没有丝毫留恋,“我该走了。”
他没有再看周文渊一眼,也没有解释那番话的具体含义,径直走向咖啡馆门口,身影很快消失在午后熙攘的人流中。
周文渊独自坐在原地,看着对面那杯几乎满着的冰美式,阳光照在杯壁上,折射出冰冷的光。林风最后的话语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中回荡——“社会死亡”、“终极死亡”、“抹除”……他意识到,风暴并非平息,而是转换了形态,从网络的喧嚣转向了更深沉、更致命的暗流。而林风,就是那股暗流的源头与中心。
……
夜晚,厚重的乌云吞噬了最后一丝星光,酝酿已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噪音,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指在急切地敲打着玻璃。城市在雨幕中变得模糊不清,霓虹灯光晕染开一片片迷离的光斑。
位于城郊一个中档小区某单元楼内,却是另一番景象。温暖的灯光驱散了窗外的阴冷,电视里播放着轻松的综艺节目,主持人夸张的笑声填补着空间的寂静。
孙婷婷蜷在客厅柔软的沙发里,身上裹着柔软的珊瑚绒毯子,手里捧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正播放着一部时下热门的古装偶像剧。她看得津津有味,偶尔因为剧中男女主的互动而露出微笑,手边还放着一碟洗好的草莓。
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和食物的香气,母亲正在准备宵夜。父亲则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翻阅着当天的报纸,时不时端起茶杯呷一口。
一切都显得那么日常,那么安宁。仿佛外面世界的狂风暴雨,网络上针对她的滔天巨浪,都与这个温暖的小窝无关。
孙婷婷甚至懒得再去刷新社交媒体。最初几天的恐慌和愤怒过后,一种近乎麻木的侥幸心理占据了上风。互联网的记忆只有七秒,她固执地相信着这一点。等这阵风头过去,等下一个更大的瓜出现,谁还会记得她孙婷婷?
她依旧可以顶着名校毕业、保研成功的光环,换个环境,甚至换个名字,继续她“美美”的人生。至于林风?一个无权无势的穷学生,就算无罪释放了又能怎样?还能翻天不成?她内心深处甚至残留着一丝扭曲的优越感。
“婷婷,吃点馄饨吧,刚煮好的。”母亲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从厨房走出来,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
“嗯,放那儿吧妈,我看完这集。”孙婷婷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注意力完全被剧情吸引。
父亲放下报纸,揉了揉眼睛:“这雨下得真大,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没有人察觉到,窗外冰冷的雨幕中,一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正静静地潜伏在楼下绿化带的阴影里,如同等待猎物的毒蛇,无声地仰望着这片透出温暖灯光的窗口。雨水顺着他的雨衣帽檐滴落,那双隐藏在阴影下的眼睛,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