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那令人窒息的看守所,坐回自己舒适的代步车里,孙婷婷猛地深踩了一脚油门,发动机发出一声嘶吼,车辆窜了出去。她试图用速度甩掉那种如蛆附骨的不适感。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但她脑海里,林风那双冰冷死寂的眼睛,却如同定格的特写镜头,反复浮现,挥之不去。
那根本不像人的眼睛!
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哀求,没有绝望,甚至没有恨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万年寒冰般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让人害怕。
孙婷婷用力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感觉。
“一个阶下囚而已!装神弄鬼!”她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句,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有些尖锐,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她努力回想林风以前那副唯唯诺诺、被她和李静老师随意拿捏的怂样,试图重建自己的优越感和安全感。但那双冰冷的眼睛总是不合时宜地插进来,将那些脆弱的记忆碎片击得粉碎。
回到学校,熟悉的象牙塔氛围稍稍驱散了一些不安。室友们围上来,好奇地打听她去探视“那个猥亵犯”的经过。
孙婷婷立刻重新戴上了那副胜利者的面具,用夸张而轻蔑的语气描述着林风的狼狈和落魄,添油加醋地渲染着自己如何“优雅”地嘲讽他,如何说得他“无地自容”。她享受着室友们惊叹又略带崇拜的目光,仿佛这样就能证明探视时那片刻的心悸只是错觉。
“婷婷你真厉害,还敢去看他!”
“那种人渣,就该在里面好好受罪!”
“保研成功啦,以后跟我们可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啦!”
恭维声让她重新飘飘然起来。是啊,她是胜利者,是保研的天之骄女,林风不过是个烂在泥里的罪犯,有什么好怕的?
然而,当夜幕降临,寝室熄灯,只剩下她一个人躺在黑暗中时,白昼被强行压下的不安便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寂静放大了一切细微的声响,也放大了她内心的恐惧。
那双眼睛又出现了。
冰冷,死寂,仿佛就在黑暗中凝视着她。
她猛地睁开眼,打开床头灯,心脏怦怦直跳。环顾四周,只有室友熟睡的身影和熟悉的寝室布置。
“神经病……”她低声骂了自己一句,关掉灯,强迫自己入睡。
但没用。
只要一闭上眼,那双眼睛就如影随形。
她开始失眠,辗转反侧,需要很久才能迷迷糊糊睡去,睡眠也很浅,稍有动静就会惊醒。黑眼圈悄然爬上了她的眼角。
几天下来,这种精神上的折磨让她变得有些烦躁易怒,甚至开始疑神疑鬼。
这天下午,她和闺蜜逛完街,心情稍好一些,独自一人说笑着往宿舍楼走。走到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时,她无意间回头瞥了一眼。
就在身后不远处,一个穿着破烂肮脏棉袄、头发胡子纠缠在一起、浑身散发着酸馊气味的流浪汉,正慢吞吞地走着,目光似乎……似乎正落在她身上?
孙婷婷心里“咯噔”一下,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她加快脚步,故意拐了个弯,走到一条更热闹的主干道上。借着路边商店的玻璃橱窗,她假装整理头发,悄悄向后观察。
那个流浪汉!竟然还跟在后面!依旧是不紧不慢的速度,低垂着头,但方向毫无疑问是她这边!
恐惧感瞬间攫住了她!
如果跟踪她的是个学生模样的人,或者是个穿着得体的男人,她或许还敢上前质问甚至呵斥。但面对这样一个无家可归、看起来神智可能都不太正常的流浪汉,她心里只有害怕!这种人一无所有,无所顾忌,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不敢回宿舍了,生怕暴露自己的住处。她拐进一家奶茶店,点了一杯奶茶,坐在靠窗的位置,心脏狂跳地观察着外面。
那个流浪汉竟然就在马路对面的街角蹲了下来,蜷缩在那里,像一团被人丢弃的垃圾,但偶尔抬起的目光,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扫过奶茶店门口!
孙婷婷的手开始发抖。她拿出手机,想给闺蜜或男朋友打电话,但又觉得丢人——她孙婷婷居然被一个流浪汉吓成这样?说出去太可笑了。
她在奶茶店坐了足足半小时,那流浪汉就在对面蹲了半小时。
最后,她实在受不了这种精神上的折磨,鼓起勇气,快步冲出奶茶店,向着学校保卫处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不敢回头,但能听到身后似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直到看见学校保卫处的牌子,她才稍微松了口气,冲了进去。对着值班的保安语无伦次地说有人跟踪她。
保安出去查看了一圈,回来摇摇头:“没人啊?孙同学,你是不是看错了?外面只有几个路过的学生。”
孙婷婷跑到门口,小心翼翼地向外观望。果然,那个流浪汉消失了。
她长长松了口气,看来只是虚惊一场?也许对方真的只是顺路?
然而,接下来几天,类似的情况接二连三地发生!
无论是在图书馆自习出来,还是从教学楼下课回宿舍,甚至只是去校门口取个快递,她总能在某个角落、某个瞬间,瞥见那个熟悉又令人恐惧的流浪汉身影!
他并不靠近,也不做什么,只是远远地、沉默地存在着,像一道肮脏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怎么甩也甩不掉!
这种无处不在的、沉默的注视,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崩溃!孙婷婷的精神快要被拖垮了。她开始不敢独自出门,上课非要拉着同学,回宿舍也要人陪,晚上更是失眠加重,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
终于,在一次去校外超市采购,再次确认被跟踪后,孙婷婷彻底崩溃了。她躲在超市的货架后面,颤抖着手拨通了报警电话。
“喂…110吗?我要报警!有人一直跟踪我!是个流浪汉!我好害怕……”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很快,一辆巡逻警车赶到。两名民警在超市门口找到了吓得脸色苍白的孙婷婷,并在她指认下,找到了那个蹲在马路对面垃圾桶旁的身影——正是乞丐死士王五。
民警上前,例行公事地询问:“你好,我们是警察。这位女同学反映你一直跟踪她,有这回事吗?”
王五抬起头,露出一张麻木而肮脏的脸,眼神浑浊。他看了看警察,又看了看远处不敢靠近的孙婷婷,声音沙哑而平静,却带着一种底层混混特有的滚刀肉式的无赖:
“警察同志,这街道是她家开的吗?这路是她们家修的吗?凭什么她能走,我就不能走?我在这捡点瓶子纸壳子,碍着谁了?”
民警皱了皱眉:“你注意点态度!我们接到报警,说你连续多日跟踪这位女同学,对她造成了困扰和恐惧。”
王五立刻叫嚷了起来,声音提高,吸引了周围渐渐聚拢过来的路人:“困扰?恐惧?我干什么了?我碰她一根手指头了?我骂她一句了?我就在这街上走路、捡破烂,这也犯法了?你们当警察的就能随便冤枉好人啊?”
他越说越激动,甚至开始手舞足蹈地对着围观的群众喊:“大家快来看看啊!评评理啊!警察欺负人啦!看不起我们捡破烂的啦!我们穷人就没人权啦?走个路都要被盘问被抓啦!”
围观的人群开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这种场面让民警感到十分棘手。对方没有明显违法行为,只是口头争辩,而且善于煽动围观者情绪。
一名年纪稍长的民警试图控制场面:“你冷静点!我们只是例行询问!没说你犯法!”
但王五根本不听,依旧大声叫嚷着“警察欺负穷人”,引得越来越多的人围观。
两名民警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他们确实没有理由继续纠缠下去。最终,他们只能对王五进行了一番口头警告和教育(王五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然后转身走向孙婷婷。
“这位同学,”民警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我们调查了,对方……确实没有明显的违法行为。这大街上的,我们也不能不让人走路。你……自己尽量注意安全,最好结伴而行,如果发现他有进一步的实际侵害行为,比如肢体接触、言语威胁等,再立刻报警。”
看着民警上车离去,看着周围人群逐渐散开,看着马路对面那个流浪汉重新慢吞吞地蹲回垃圾桶旁,甚至似乎还朝着她这边咧嘴笑了一下(也许是错觉),孙婷婷只觉得浑身冰冷,一种巨大的无助和恐惧将她彻底淹没。
连警察都拿他没办法!
这个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站在街边,感觉自己像被一张无形的、肮脏的网给缠住了,越挣扎,缠得越紧。
而这一切,会不会和看守所里那双冰冷的眼睛……有关?
一个让她不寒而栗的念头,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