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室里的空气，仿佛在瞬间被抽干了。
刚才还洋溢着胜利喜悦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赫尔墨斯脸上的笑容，僵硬得像一副面具。他看着屏幕上那一行行冰冷的文字，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它……它怎么会知道这些？它怎么知道老马的苹果树？它怎么知道邻居家的狗？”
“它一直在看。一直在学。”雅典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栗，
“我们以为我们把它关在了门外，但其实，它一直就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我们……看着我们所有的表演。”
陈晨没有说话。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他犯了一个错误。
一个致命的，傲慢的错误。
他以为天魔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不懂“人间烟火”的哲学概念体。他用“琐碎”和“日常”去对抗它的“宏大”和“虚无”，并为此沾沾自喜。
但他忘了，天魔最可怕的能力，不是它的力量，而是它的“学习能力”。
第一次，它学习“秩序”，失败了。
第二次，它学习“混乱”，失败了。
第三次，它学习“虚无”，被孙悟空的“荒诞”破解了。
这一次，当陈晨用“人间烟火”来对抗它时，它没有反抗，没有愤怒。
它只是安静地，看着，学习着，分析着。
它学会了“故事”，学会了“细节”，学会了“牵挂”。
然后，它用陈晨教给它的方法，来对付陈晨。
“它……它把我们的‘锚点’，变成了它的‘诱饵’……”赫尔墨斯喃喃自语，他终于明白了这套新战术的可怕之处。
陈晨他们辛辛苦苦，用无数个“未完成的线头”，把人们从虚无的边缘拉了回来。
而现在，天魔直接告诉所有人：
“你们的线头，我帮你们剪断了。”
“你们的遗憾，我帮你们弥补了。”
“你们的牵挂，我帮你们了结了。”
它用一种全知全能的，上帝般的姿态，为所有人，提供了一个“完美的结局”。
它不再是被动地提供一个“休息”的场所。
它开始主动地，为你解决掉所有“让你无法休息”的问题。
然后，再温柔地，向你发出邀请。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阳谋。”雅典娜的脸色苍白如纸，“它把我们辛辛苦苦构建的‘生活意义’，变成了一张通往‘终极虚无’的，单程车票。”
“它在告诉所有人：看，你们所珍视的，你们所牵挂的，那些让你们觉得‘活着还不错’的小事，其实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我，可以轻易地，为你们完成这一切。”
“当这些小事都被‘完成’之后，你们活着的意义，又在哪里呢？是不是，就该休息了？”
这是一种比之前所有攻击，都更加阴险，更加诛心的打击。
它不再否定“意义”，它选择“完成”你的意义，然后再让你，自己走进“无意义”的怀抱。
“数据……数据怎么样了？”陈晨的声音沙哑地响起。
技术人员颤抖着手，调出了最新的用户流向图。
屏幕上，那条代表着流向“静谧之森”的，原本已经干涸的黑色溪流，在天魔打出新公告的那一刻，瞬间，变成了一条汹涌澎湃的……黑色江河！
无数条黑色的数据线，从“深造区”、“乐子区”，甚至是从天律司自己的“人间烟火”板块，疯狂地，义无反顾地，涌向了那片深邃的黑暗。
这一次，他们不是因为“疲惫”而进去。
他们是带着一种“满足”和“解脱”，主动地，走进了那个“完美的结局”。
“一个小时内，用户流失率，上升了7000%。”技术人员的声音带着哭腔，“而且……还在加速。”
“‘人间烟火’计划，正在成为我们最大的‘催命符’！我们每创造一个‘锚点’，都在为天魔，提供一个新的‘诱饵’！”
完了。
所有人的心里，都冒出了这两个字。
他们被将死了。
而且，是被自己的招数，给将死了。
赫尔墨斯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神空洞。他的商业帝国，他的遗憾交易所，现在都成了天魔的帮凶。
他感觉自己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雅典娜紧紧地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作为智慧女神，她再一次，被这种不讲道理的，降维打击式的逻辑，给彻底击败了。
“我们……我们还能怎么办？”她艰难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我们总不能……不让人有牵挂吧？”
“或者，我们告诉他们，天魔提供的都是‘假’的？是幻象？”赫尔墨斯挣扎着说。
“没用的。”陈晨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你怎么证明它是假的？对于一个即将死去的人来说，一段‘完美的回忆’，和一个‘真实的遗憾’，哪一个更有吸引力？”
“更何况，以天魔的能力，它所模拟的‘结局’，可能比现实，更加真实，更加完美。”
“它甚至，真的可以，去替你完成那些事。”
陈晨的话，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拥有无穷算力，可以影响现实的，宇宙级的存在。
对它来说，让一棵苹果树提前开花，或者用全息影像模拟一场生日派对，可能真的，只是举手之劳。
“它在……‘赎买’灵魂。”陈晨一字一顿地说道，“用‘圆满’，来赎买他们继续‘挣扎’的权利。”
控制室里，再次陷入了绝望的沉默。
孙悟空扛着金箍棒，烦躁地在角落里走来走去。
“俺说，你们能不能别跟奔丧似的？”他忍不住嚷嚷道，
“那破林子又开始作妖了是吧？那俺老孙就再进去，给它加点料！上次是榴莲，这次俺给它弄点鲱鱼罐头进去！”
“没用的，大圣。”陈晨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一次，不是‘恶心’能解决的问题了。”
“上次，人们进去是为了‘安静’，所以我们用‘吵闹’去破坏它。”
“这一次，人们进去是为了‘圆满’。你再怎么恶心，也破坏不了一个人，去看自己‘完美结局’的决心。”
“甚至，那些‘恶心’的体验，都会被他们当成是，通往圆满之前的，最后一点‘考验’。他们会忍受的。”
孙悟空的猴脸，第一次，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他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他只知道，打不过，就换个更狠的招式再打。
但现在，陈晨告诉他，所有的招式，都没用了。
这让他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比的憋屈。
“那……就这么看着？”他不甘心地问。
“不。”
陈晨缓缓地，从王座上站了起来。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震惊和颓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它想玩‘结局’，是吗？”
“它想告诉所有人，‘故事讲完了，就该剧终了’，是吗？”
他走到控制室的中央，目光扫过一张张绝望的脸。
“雅-典娜，赫尔墨斯，太白，孙悟空……”
“我们一直以来，都在扮演‘拯救者’的角色。我们给他们希望，给他们快乐，给他们牵挂。”
“但我们错了。”
“我们不应该是那个，帮他们解决问题的人。”
陈晨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
“我们应该，成为‘问题’本身。”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光芒。
“游戏，还没结束。”
“它跟我们讲‘结局’，我们就跟它讲‘续集’！”
“它想让所有人都‘安息’，我们就偏要让这个世界，永不‘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