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瑶回过神，接过王姐扔过来的单据——
果然，又是丽源日化的洗洁精，38块5一箱，跟上次一样。
她没说话，默默拿出自己的笔记本——
不是公司发的，是她自己买的厚本子，专门用来记这些“不对劲”的事。
翻开其中一页，顶端写着“丽源日化 - 洗洁精价格追踪”，下面整整齐齐记着每次采购的日期、规格、数量、单价、总额，还有发票号前五位。
她在今天的记录后面，认真地写下“38.5元\/箱”，然后在旁边用铅笔轻轻画了个小问号——
这已经是第三次按这个价格采购了，比最初贵了2块5。
她不敢记金额差异，怕太显眼被人发现，只记事实本身。
其实这本子里还记了很多别的：
有一张详细的供应商列表，标了每家的主营产品、大概的合作时间、付款急缓程度；
还有一张手工画的表格，对比了主要货物的采购量和消耗量，虽然数据不全，打了很多问号，但能看出来不少货物都积压了；
甚至还有销售情况，她根据收款单和销售日报表，画了几个重点客户的采购曲线，一眼就能看出业务有多僵。
“喂，小谢，你又在写什么呢？”
王姐突然凑过来，眼神有点警惕，“公司不是给你发了工作笔记吗？怎么还用自己的本子？”
小王会计探着脑袋凑过来，盯着谢清瑶桌上的笔记本，眼睛瞪得溜圆：
“清瑶姐，你这记的啥啊？密密麻麻跟上学记笔记似的，咱这是上班又不是考试，犯得着这么费劲吗？”
她手指戳了戳笔记本边缘，语气里带着点不解：
“王姐不都说了嘛，有发票有签字就付钱，客户回款了就入账，简单得很！你这又是画表格又是标问号的，累不累啊？”
谢清瑶手疾眼快把本子合上，指尖还按在封面上，脸上挤出个有点不好意思的笑：
“没别的，就是以前在后厨洗碗时养成的破习惯，爱记点东西，怕自己忘事。你也知道，出纳管钱管账的，多记一笔，回头核对的时候也省点事。”
这话半真半假——
记账的习惯确实是穷日子逼出来的，可她记的这些，早就不止“怕忘事”这么简单了。
小王撇撇嘴，显然没把这话当回事，翻了个白眼：
“洗碗的习惯还带到办公室来啦？我跟你说，刘老板可不会因为你笔记记得漂亮就给你加工资！咱啊，只要干活别出错，别给老板添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她突然凑近了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八卦的兴奋：
“对了，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别往外传啊！最近公司生意差得很，昨天我路过老板办公室，听见里面‘哐当’一声，好像是摔茶杯了！咱最近可得小心点，别当出头鸟，省得撞枪口上！”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提醒我。”
谢清瑶点点头，拿起桌上的付款单和票据——该给丽源日化汇款了。
可转身的瞬间，她心里的念头却跟翻江倒海似的。其实她早就把宏发的问题摸得七七八八了：
采购这块就是个大窟窿！成本虚高得厉害，买东西从来不比价，供应商说多少就是多少，有时候明明上个月还36块的洗洁精，这个月就涨到38块5，说是厂家调价，可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在中间拿回扣？
还有库存，买的东西总比用的多，纸箱堆成山还买，密封袋没用完又进，钱都压在仓库里，老板还天天愁资金周转不开。
销售也没好到哪去，就靠那几十个老客户，要么是小超市要么是杂货铺，三个销售员天天在办公室唉声叹气，说找不到新客户。
偶尔来个大单，高兴没几天又歇菜，一点抗风险能力都没有。
更要命的是各部门跟没打通似的，采购不管仓库有没有货，仓库不管销售能不能卖完，财务就只管付钱记账，信息全是断的。
钱就这么在看不见的地方流走，跟漏水的桶似的。
她甚至还琢磨过怎么改——
比如给采购定个比价规则，同一批货至少问三家供应商；
再把库存和销售数据连起来，卖多少进多少；
还能试试线上渠道，现在网上进货出货多方便啊……可这些想法，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
她是谁啊？
不过是个刚转正两个多月的出纳，以前还是洗碗的，在宏发连个说话有分量的人都算不上。
吴主管虽然认可她干活细心，可核心决策她连边都摸不到；
王姐就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信奉“多做多错，少做少错”；
老板刘建伟？
她入职到现在见了不到五次，每次都急匆匆的，估计连她叫啥都记不清，更别说听她提建议了。
好几次她看着吴主管进刘建伟办公室，都想跟进去说两句，可走到门口又怂了——
她算老几啊？
说了人家能听吗？
说不定还会被当成多管闲事的新人，给自己惹麻烦。
到了银行，她把电汇单和丽源日化的资料递进去。
隔着防弹玻璃，看着柜员在电脑上敲数字，屏幕上跳出“38.5元\/箱x1000箱=元”，她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下——
这钱汇过去，这批洗洁精十有八九又要堆在仓库里，可刘老板说不定还在为月底发工资、还银行贷款愁得睡不着觉。
“汇款人写刘建伟是吧？”
柜员抬头问。
“对，宏发贸易，刘建伟。”
谢清瑶机械地回答，声音有点干。
走出银行，午后的太阳晒得人发晕，她捏着那张薄薄的汇款回单，却觉得比砖头还沉。
看透了又怎么样？
有想法又怎么样？
她就是个小出纳，她的笔记本、她画的曲线、她琢磨的比价方法，在宏发这架按惯性转了多少年的旧机器面前，连个响都算不上，根本撼动不了什么，更别说让谁重视了。
只能先埋在心里，等有机会再说吧。
回到办公室，她把回单交给王姐登记。
王姐扫了一眼金额，“嗯”了一声，头都没抬：
“放那边凭证堆里吧，等会儿我一起订。”
谢清瑶刚把回单放好，王姐突然抬起头，眼神冷冷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却带着点敲打：
“小谢，昨天抽屉里的财务章，是不是你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