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比前厅还糟,一进门就像闯进了蒸笼,热气裹着油烟、馊菜和洗洁精混合的怪味扑面而来,呛得谢清瑶直咳嗽。
两个厨师光着膀子,后背的汗把围裙都浸湿了,正对着冒火的灶台猛颠锅,“哐哐当当”的声响震得人耳朵疼,锅里的油星子溅出来,落在地上滋滋响。
地面黏糊糊的,全是油污和烂菜叶,走一步能粘住鞋底。
角落里摆着两个巨大的水池,里面的脏碗碟堆得像小山,红油飘在水面上,混着饭粒、菜渣,散发出酸臭的味道,旁边的塑料筐里还塞着没洗的盘子、筷子,看着就恶心。
“那就是你干活的地方!”
阿娟皱着眉,嫌恶地指了指水池,扔过来一件围裙——
围裙又油又硬,还带着股馊味,一看就是穿了很久没洗的。
“赶紧的,前面客人等着用盘子呢,别磨蹭!”
说完,她扭着腰就走,还故意用胳膊肘撞了谢清瑶一下。
谢清瑶看着那堆脏碗碟,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吐出来。
她咬咬牙,把围裙套在身上,围裙太大,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沾得她胳膊上全是油。
挽起袖子走到水池边,伸手一碰水,温热的水里混着厚厚的油脂,滑腻腻的,那股酸臭味更浓了。
她拿起一个沾满红油和辣椒籽的盘子,挤出一大坨廉价洗洁精,洗洁精的香味盖不住油污的臭味。
用钢丝球使劲刷,“刺啦刺啦”的声音听得人牙酸,红油顺着手指往下流,黏在皮肤上,难受得要命。
刷干净了冲一冲,再放进旁边的清水池过一遍,最后码到沥水架上——
一开始动作还生疏,刷得慢,后来慢慢熟练了,速度也快了起来,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不停手地洗。
她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就闷头干活,只有让身体累到极致,才能暂时忘了心里的疼。
汗水很快把衣服浸透了,额头上的汗珠滴进水池里,混着油污沉下去。
蒸汽熏得她脸颊通红,呼吸都不顺畅,可她不敢停——
前面的伙计还在不停地往这边送脏盘子,堆得越来越高。
就这么洗了几个小时,外面的喧闹声渐渐小了,晚餐高峰终于过了,送进来的脏盘子也少了。
谢清瑶直起腰,胳膊酸得抬不起来,肩膀也疼得厉害,她喘着粗气,拧上水龙头,后厨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排风扇“嗡嗡”的响声。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看着自己的双手——
以前这双手虽然不算特别细嫩,但也干净光滑,乔震还总说她的手软,握着舒服。
可现在,这双手被水泡得又肿又白,满是褶皱,手指和虎口被钢丝球划出了好几道小口子,渗着血丝,火辣辣地疼,掌心还磨出了几个亮晶晶的水泡,一碰就钻心。
看着这双变得丑陋不堪的手,谢清瑶的鼻子突然一酸——
这双手,曾经被乔震紧紧攥着,走过部队家属院的小路;曾经轻轻摸过肚子,感受宝宝的胎动;
曾经在后山的泥土里,为女儿挖过小小的坟坑。
可现在,却只能泡在这脏水里,洗这些沾满残羹冷炙的碗碟。
巨大的落差和委屈涌上来,差点把她压垮。
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水池,肩膀止不住地抖,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不能哭,哭了就输了,哭了就对不起乔震的嘱托,她得坚强。
用满是伤口的手抹了把脸,把眼泪逼回去,她无意间抬起头,透过那扇被油污糊得看不清的后窗往外看。
窗外是狭窄的后巷,堆着垃圾桶,对面是破破烂烂的棚屋,可再远一点,越过那些低矮的屋顶,就能看到东海市中心的方向——
无数高楼亮着霓虹灯,勾勒出繁华的天际线,像一座遥不可及的水晶宫殿,漂亮,却冰冷。
老乔,你是不是在天上看着我?
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心疼?
宝宝,妈妈现在只能干这个,是不是很丢人?
她盯着那片灯火,眼神里满是悲伤和思念,还有说不出的孤独,可最后,这些情绪都变成了麻木的坚韧——
不管多苦,她都得活下去。
转过身,重新拧开水龙头,把那双疼得发抖的手,再次伸进油腻的水里,继续洗。
谢清瑶的洗碗工日子,就这么开始了。
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帮着厨师摘菜、洗菜,准备早上要用的配料。
早点的碗碟洗完,匆匆吃几口员工餐——
大多是客人剩下的菜,或者最便宜的炒青菜,然后就开始洗午市的碗,一直洗到下午两点多,才能趴在油腻的饭桌上打个盹,最多睡一个小时,又要起来准备晚市。
晚市比午市更忙,客人多,碗碟堆得更快,她得洗到深夜,等最后一个客人走了,还要把后厨的卫生打扫了,把水池刷干净,才能拖着散架的身体,回到那个堆满杂物的小隔间——
隔间里只有一张小床,堆着别人不用的旧箱子,还透着霉味,可就算这样,对她来说,也是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日子一天天过,像个不停转的磨盘,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的手越来越惨,长期泡在洗洁精和油水里,又红又肿,还脱了皮,裂开的口子沾到水就疼,新的水泡刚消,又磨出新的,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二十岁。
可她从不吭声,只是默默地干活,速度越来越快,动作越来越熟练,仿佛那双手不是自己的。
她的沉默和能吃苦,没换来别人的友善,反而成了别人针对她的理由。
那个叫阿娟的服务员,最看她不顺眼——
阿娟四十多岁,在餐馆干了好几年,总以“老资格”自居,平时爱偷懒,还喜欢指使新人。
谢清瑶这么勤快,衬得她更懒,而且谢清瑶就算满身油污,也难掩骨子里的清秀,这让阿娟心里又嫉妒又不舒服。
每次阿娟端着脏盘子过来,都故意重重地往水池边一摔,“哗啦”一声,油水花溅得谢清瑶裤脚全是油,还酸溜溜地说:
“哟,小谢洗得真快啊,年轻就是好,体力足,不过也别光图快,得洗干净点,要是让客人吃出油污,老板怪罪下来,你可担待不起!”
谢清瑶抬起眼皮看她一眼,没说话,继续低头刷碗。
她不想惹事,只想安安静静地干活,可她的无视,反而让阿娟更生气,后来变本加厉,有时候还会故意把空盘子摔在地上,说是谢清瑶没放好,让她弯腰去捡。
后厨的两个厨师也不是善茬,一个姓张,一个姓李。
张厨师膀大腰圆,脸上全是横肉,平时爱喝酒,一喝酒就喜欢对女员工动手动脚,说些下流话。有天晚上收工,谢清瑶正弯腰在角落清理垃圾桶,张厨师喝得醉醺醺地走过来,故意用他油腻的肩膀蹭了她一下,嘴里喷着酒气,嘿嘿笑道:
“小谢啊,天天洗盘子多累啊,跟了张哥我,以后我教你切菜配菜,比洗盘子轻松多了,工资还能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