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领着沈凌峰,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泥泞的小路上。
这片所谓的“破私房”,位置其实出人意料的好。
从工人新村东南角那个供销社拐出来,走不上两百米,穿过一片野草疯长的空地,就到了。
“我说小峰啊,你到底图个啥?”小李一路都在碎碎念,像是要把积攒了一早上的怨气全吐出来,“你看看,你看看这墙,风一吹都能给你唱个曲儿。”
他指着一栋墙体歪斜,仿佛随时要朝路人行大礼的破屋,满脸都是嫌弃。
沈凌峰没说话,只是背着手,迈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步子,小小的身影在残垣断壁间穿行。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破败的屋檐、丛生的杂草,眼神却异常明亮。
在小李看来,这里是城市的疮疤,是连收破烂的都懒得光顾的废弃之地。但在沈凌峰这位风水宗师的眼中,这片被世人遗忘的角落,却另有一番气象。
此地地势西北高、东南低,隐隐形成一个“簸箕”的形态。虽然破败,但藏风聚气的基本格局还在。尤其是靠近工人新村,那边数千户人家汇聚的人气,如同涓涓细流,正源源不断地朝这边渗透。
只是这“簸箕”口破了,气进来了,却留不住,反而从那些破洞缺口中散逸出去,形成了一股死气沉沉的颓败之象。
“这片儿,拢共二十几栋房子。”小李见他不说话,自顾自地介绍起来,语气里带着几分本地人的熟稔,“那边的十几栋还行,都住着人,街道里一个月还能收个一块两块的房租。就这边,这七八栋,算是彻底废了。”
他朝着沈凌峰正打量的方向一撇嘴,“听我爸那辈儿人说,这都是解放那会儿,J光头的飞机瞎扔东西给闹的。一颗炸弹就落在这片儿,‘轰’的一声,好几户人家,就这么没了。”
小李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那呼啸的记忆还回荡在空气里。
沈凌峰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站在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面前是六栋连在一起的破屋子。它们的屋顶大多已经塌陷,露出黑洞洞的内部,墙壁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和一个个巨大的破洞,仿佛被无形的巨兽啃噬过。
这六栋房子恰好位于整个区域的西北角,也就是“簸箕”的开口位置,正对着工人新村的方向。
“就这里了。”沈凌峰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啊?这里?”小李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小峰,你没开玩笑吧?这几栋是破得最厉害的,地基都不知道还是不是好的。你看那墙,跟纸糊的似的,推土机都不用,来阵大风就给你夷为平地了!”
他觉得这孩子肯定是疯了,这哪里是修房子,这分明是想平地起高楼啊!那得花多少钱?多少材料?这小家伙看着精明,怎么在这事上犯了糊涂?
沈凌峰没理会他的大惊小怪,只是伸出小小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个圈。
“这六栋,连着后面这片空地,用来开街道工厂。”
他的目光越过废墟,投向那片杂草丛生的空地,面积加起来足有两百多平。作为初期的街道工厂,简直是奢侈。更妙的是,其中一栋正对着通往供销社的小路,只要稍加修整,就是一个天然的临街铺面。
“街……街道工厂?还不如找个空的仓库呢!”小李感觉自己的舌头有点打结。他再次确认道:“小峰,你可想清楚了,把这修起来的钱,怕是都能造新的了!”
“嗯。”沈凌峰点点头,算是回答。
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小李身上。他看中的,正是这被炸弹轰击过的“邪性”之地。
风水学上,凡地有大破败,必有大汇聚。炸弹落下,瞬间的爆破之力将此地的地气搅得粉碎,但也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能量的余波会向内收缩,形成一个气眼。他所选的位置中央,正是那个气眼。
一旦将厂房建起来,再布下锁气聚财的阵法,这个被炸弹“开光”的气眼,就会从一个不断泄露生气的伤口,变成一个吸纳周边人气的聚宝盆!
到时候,别说做鱼干生意,就是在这里卖石头,都能卖出金价来!
这等风水宝地,被人当成垃圾嫌弃了这么多年,简直是暴殄天物。
“行……行吧。”小-李见他那副“我已决定,休得多言”的小大人模样,彻底没了劝说的欲望。
他掏出本子和笔,开始费劲地记录:“西北角的六栋私房……以及后方空地……”
这小家伙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心里犯着嘀咕,手上的笔却不敢停。
“还有。”沈凌峰又指向不远处另外两栋孤零零的破房子,“那一栋,还有那一栋,我也要了。”
那两栋房子虽然也破,但好歹主体结构还在,只是屋顶塌了一角,墙上破了几个洞,修缮起来比那六栋连排的废墟要容易得多。
刚好用来安置郑刘两家。
小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麻利地记下:“……另择两处独栋私房,作为家属住房。”
他现在已经完全放弃了思考,主任说了,只要人家愿意出钱,就给办。他只管记录,回去汇报,其他的,让冯主任头疼去吧。
“都记下来了?”沈凌峰问道。
“记下了,记下了。”小李把本子揣回兜里,脸上重新堆起职业性的笑容,“小峰,那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跟冯主任汇报了?别的手续,你回头去街道办拿。”
“谢谢李叔叔!”沈凌峰露出了一个符合他年龄的乖巧笑容。
小李摆摆手,转身就走,脚步比来时快了不止一倍。他实在不想在这阴气森森的地方多待一秒钟了。
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沈凌峰的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
石头小院里,气氛有些凝滞。
郑秀母女两人,还有刘小芹三姐弟,都围坐在小小的院子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混杂着震惊、狂喜和不安的复杂表情。
沈凌峰刚刚把街道办的好消息告诉了他们。
她们的住房解决了!
不但住房解决了,还拿下了一大片地方,用来办一个街道工厂!
要是工厂办的好,她们还能拿到本地户口。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砸得每个人都晕头转向。
“小峰,你……你说的都是真的?”郑秀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紧紧捏住了拳头,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真的。”沈凌峰点点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郑秀身上。
“厂房,我都选好了。地方很大,足够我们施展拳脚。”他顿了顿,抛出了真正的重磅炸弹,“我已经跟街道办的冯主任提了,我们准备办一个食品厂,暂时就做我们现在做的这种鱼干。但是,办厂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负责人,一个‘厂长’。”
听说是开工厂做鱼干,郑秀和刘小芹对视一眼,心底一下踏实了起来。
他们做的鱼干在供销社里是供不应求,王主任已经提过多次,想让他们增加供货量。
这要是开了厂子,那销路肯定不用愁。
“郑阿姨,”沈凌峰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想请你来当这个厂长。”
“什么?!”郑秀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连连摆手,“不不不,小峰,这可使不得!我……我一个乡下来的妇道人家,怎么能当厂长?不行,绝对不行!”
她慌得语无伦次,脸都涨红了。让她干活,她不怕,让她拼命,她也愿意,可让她当“厂长”,这就是要了她的命了。
“为什么不行?”沈凌峰仰着头,眼神清澈而坚定,“郑阿姨,我问你,我们做的鱼干好不好吃?”
郑秀一愣,下意识地回答:“那……是当然……”
“那不就结了。”沈凌峰掰着手指头,用孩童的逻辑,说着成年人的道理,“厂长要做什么?第一,要保证厂里做出来的鱼干跟现在一样好吃。这一点,你肯定行。”
刘小芹也反应了过来,用力点头:“是啊,郑姐!咱们都做了这么多时间了,什么时候晒,什么时候收,你心里最有数了!”
“第二,”沈凌峰继续说,“厂长要管着大家干活。要做的事实际上就和现在一样,只不过人多了几个,做法还是一样的做法。谁做得好,谁做得不对,你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不就结了。”
“可是……可是……”郑秀的声音弱了下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放心吧,郑阿姨。”沈凌峰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你只是挂个名,跑腿、跟外面人打交道的事,有我呢。”
“我……”郑秀还想说什么,可对上沈凌峰那双不像孩子的眼睛,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就这么定了。”沈凌峰不给郑秀任何犹豫的机会,直接一锤定音,转头看向刘小芹,“对了,小芹姐,你回去问问叔叔阿姨,愿不愿意来咱们厂里上班?”
刘小芹整个人都僵住了,随即,一股巨大的狂喜冲上脑门,让她说话都变了调:“我……我爸妈?他们……也能进厂当工人?”
要知道,父母一直都是靠打零工养家糊口,如今不光解决了住处,还能进工厂捧上“铁饭碗”,那不就成了人人羡慕的“双职工”家庭?
“当然可以。”沈凌峰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咱们自己的厂,叔叔阿姨为人踏实肯干,又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不请他们请谁?”
“谢谢!谢谢你小峰!”巨大的幸福感冲垮了她的情绪,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她激动得语无伦次,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我……我这就回去告诉他们!他们知道了,非得高兴疯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