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脉是风水上最根本的基石,是一方水土所有气运的总源头!
上海滩这么大的地方,一条大龙,数十条小龙,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这念头如同闪电,瞬间劈开了沈凌峰脑中的迷雾。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更何况是奠定了一座城市数百年气运的龙脉!
它或许会因为战乱、天灾、人祸而受损,会变得衰弱,甚至陷入沉睡,但绝不可能像一盏油灯一样,说灭就灭!
除非……是有人以通天手段,将它故意隐藏了起来!
沈凌峰瞬间明白了。
不是师父在骗他,而是师父真的以为龙脉已死。
陈玄机这一代人,经历了天翻地覆的时代变迁,旧有的信仰和世界观被砸得粉碎。
在他眼中,煌煌天威,不如一颗子弹;玄妙阵法,不如一纸批文。
他被时代的洪流彻底冲垮了心气,道心蒙尘,灵台蒙昧,已经失去了勘破本源真相的能力。
他守着最大的宝藏,却将其当成了无用的废土!
那半本《沪渎龙脉图》,根本不是什么废纸,而是指引宝藏的地图!
而这座仰钦观,也绝非什么普通的道观。
它的选址、它的格局,必然大有讲究!
祖师爷将道观建在这里,根本目的就是为了镇压,也是为了守护!
这仰钦观,就像一枚“定龙针”,精准地钉在了沪渎龙脉的气眼之上!
原本,这枚“定龙针”的作用,是汇聚八方灵气,滋养龙脉,让其生生不息,从而福泽整片沪渎之地。
可现在却被人改动过了!
原本的“定龙针”大阵,已经被人巧妙地转化成了一个巨大的“敛息阵”!
它不再是汇聚灵气,反而是将龙脉最后的一丝本源龙气死死地压制在地底深处,不让其泄露分毫,以此来躲避这战乱纷飞、颠倒乾坤、人道洪流碾压一切的时代大劫!
这是一种自保,一种堪称壮士断腕的无奈之举!
是谁做的?
沈凌峰的心神剧烈震颤。
能在沪渎龙脉上布下如此逆天改命大阵的,绝非凡俗之辈!
至少,以他前世的道行,也未必能做到如此悄无声息,如此浑然天成!
这绝对是一位惊才绝艳的风水巨擘!
他究竟是谁?
是仰钦观的哪一代祖师?
他又为何要这么做?
难道他早就预见到了今天这个时代的到来?
一个个疑问如同惊雷,在沈凌峰的识海中炸响。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一桩跨越百年的惊天布局。
这位前辈高人,以壮士断腕的决心,将沪渎龙脉封印,使其陷入沉睡,就是为了避开这“人道洪流”最锋锐的时刻。
这是一种等待,一种蛰伏。
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能够让龙脉苏醒,重见天日的时机!
而自己,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机缘巧合之下,竟成了第一个窥破这个秘密的人!
想通了这一切,沈凌峰的神识在麻雀分身之中激动得几乎要颤抖起来!
这感觉,就像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乞丐,突然发现自己屁股底下坐着的,竟然是一座看不见顶的金山!
什么物资匮乏,什么时代困局,在一条沉睡的龙脉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能撬动一丝丝龙气的力量,别说是养活师门这几口人,就算是想在这座城市里呼风唤雨,也并非不可能!
但旋即,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又涌上心头。
不行,至少现在还不行。
就算是让龙气重现,也会在几年后的那场浩劫之中,被当成最顽固的“牛鬼蛇神”堡垒,被时代的车轮碾得粉碎!
最稳妥的做法,还是等到改革的春风吹满大地,那时再借助龙气,上海就会扶摇直上,成为真正的东方明珠,引领整个国度的气运走向前所未有的辉煌。
打定主意,沈凌峰立刻收敛了所有外放的心神。
先苟后浪,猥琐发育!
在这座金山上,他要做的不是立刻开采,而是先建起最高、最厚、最不起眼的围墙!
不仅要隐藏自身,更要将这天大的秘密,彻底埋葬在所有人的认知之下!
他的“围墙”,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他要让所有人都相信,仰钦观,就是一座穷途末路、苟延残喘的破道观。
“叽……”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刺痛从神魂深处传来,麻雀分身的身形在空中一个趔趄,差点没掉下去。
不好!
沈凌峰心中一凛。
神识离体太久,精神力消耗过巨!
不敢再有丝毫耽搁,他强行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控制着麻雀分身,如同一支离弦之箭,猛地朝着下方道观的后院扎了下去。
穿过那层薄薄的、肉眼看不见的淡金色光罩,外界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恶意瞬间被隔绝在外。
麻雀分身轻巧地落在后院那棵老槐树的枝丫上。
…………
天色才刚刚透出一点鱼肚白,青灰色的天幕还挂着几颗残星。
“砰!砰!砰!”
沉闷而急促的敲门声粗暴地撕裂了道观的宁静。
“沈凌峰!小道士!开门啊!”
是大头,他那标志性的嗓门像是破锣,在清晨的冷空气里格外刺耳。
“快点快点!去看抓麻雀啦!全市统一大行动!听说今天一上午就要把它们全干掉!”
“我妈说捡到的麻雀还能去供销社换钱呢!”
“快啊,去晚了连站的地方都没了!”
门外,一群半大孩子的吵嚷声、哄笑声混杂在一起,那股子兴奋劲,仿佛是要去赶一场盛大庙会。
吱呀——
观门被拉开一条缝。
陈玄机干瘦的身影堵在门口,乱糟糟的发髻下,一张脸拉得老长,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门外那几张因为兴奋而涨红的小脸,满是倦意和不耐。
这群小兔崽子,天不亮就来吵人清梦。
“去去去,”他压着火气,声音沙哑,“观里要做早课,没工夫跟你们疯。”
他正要把门关上,一只小手却从后面紧紧拽住了他的道袍下摆。
陈玄机一怔,低头看去。
沈凌峰不知何时跑了出来,身上已经穿好了旧道袍改的衣服,小脸在晨光中显得有些苍白。
他仰着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了这个年纪的孩子特有的、对热闹的纯粹渴望。
“师父,”他的声音又轻又软,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央求,“我就去看看,好不好?”
他晃了晃陈玄机的衣角,继续用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注视着师父。
“我保证,绝对不动手。我就站在最远的地方,看看就好。真的,师父。”
陈玄机的心莫名地抽动了一下。
他看着自己这个最小的徒弟。自从前几天溺水被救回来,这孩子就变了。
不再像以前那样活泼爱闹,整日沉默寡言,有时候一个人坐在门槛上,能发呆一个下午。
那眼神,也常常透着一股不属于六岁孩童的沉静。
就像现在。
这眼神里,除了孩子气的渴望,似乎还藏着别的什么。
但他终究看不透这双眼睛背后的真意。
他只看到一个大病初愈、渴望出去透透气的孩子。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泄尽了他所有的脾气和坚持。
孩子们想找点乐子,就由他们去吧。
他松开了门把手,转身走回昏暗的殿内。
片刻之后,他拿着一个东西又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用一块洗得发白的布包着。
“去吧。”
他将那个温热的包裹塞进沈凌峰怀里,触手滚烫。
“早点回来。这个拿着,路上饿了吃。别跟人抢,也别往前凑,听见没有?”
沈凌峰低下头。
布里包的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烘山芋,表皮烤得有些焦黑,却散发着一股浓郁的甜香。
山芋的热量透过薄薄的布料,源源不断地渗进他冰凉的胸口,带来一阵久违的暖意。
“谢谢师父。”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汇入了门外那群欢呼雀跃的孩子中。
陈玄机站在门口,看着那个瘦小的背影混在人群里,渐行渐远。
晨雾缭绕,那小小的身影很快就变得模糊不清。
他总觉得,自己这个小徒弟,最终会达到一个他完全看不懂的、也无法触及的高度。
他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想把这个荒诞的念头甩出脑海。
或许是自己真的老了,总爱胡思乱想。
他转过身,伴随着吱呀一声,观门被重新合拢,将门里门外的世界彻底隔绝。
寒风裹挟着孩子们的笑闹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沈凌峰把自己瘦小的身体裹得更紧了一些,尽量让自己不那么引人注目。
他的手揣在怀里,紧紧捂着那个烘山芋。
山芋的温度,是他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