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天空烧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余晖穿过稀疏的云层,斜斜地洒在棚户区歪歪扭扭的屋顶上,将每一片破瓦、每一块补丁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假象。
沈凌峰和陈石头一前一后,踩着被无数双脚板磨得光滑的泥土路,回到了这片熟悉的脏乱之中。
今天的棚户区似乎有些不一样。
往常这个时辰,家家户户都忙着生火做饭,大人们的呵斥声、孩子们的哭闹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嘈杂但充满生活气的交响。可今天,这交响乐的主旋律,似乎被一种压抑的、兴奋的窃窃私语所取代。
三三两两的邻居,没有像往常一样守在自家门口,而是聚成一堆一堆的,朝着一个方向伸长了脖子,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他们的脸上,挂着一种混合了好奇、幸灾乐祸和一丝后怕的复杂表情。
那个方向,沈凌峰很熟悉。
是汪家。
“咦?今天怎么这么热闹?”陈石头也察觉到了异常,他停下脚步,好奇地张望着,“出什么事了?”
沈凌峰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继续往前走。
穿过几条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巷道,很快他们就回到了自己的窝棚。
陈石头按照沈凌峰的嘱咐,把刘小芹叫了过来。
当刘小芹看到,那几条用草绳串着的鲫鱼时,眼睛瞬间就瞪圆了。
“石头哥,这……这是给我的?”
“嗯!”陈石头挠了挠头,憨憨地笑道:“给郑姐家送两条,剩下的你都拿回去。”
“啊?石头哥,那你们呢?你们自己不留……”
刘小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石头打断了。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陈石头把草绳往她手里一塞,“我和小峰已经吃过了,肚子还饱着呢!”
接着,他凑到刘小芹耳边低声说道:“我告诉你个秘密,我现在已经是造船厂的正式工了!”
刘小芹的嘴巴张得更大了,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她看看手里的鱼,又看看陈石头,脸上的表情从震惊,慢慢变成了狂喜和难以置信。
“正式工?!”她几乎是尖叫着重复了一遍,但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声音太大被外人听到,“石头哥,你……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造船厂的正式工?那可是铁饭碗啊!”
在棚户区,一个“正式工”的名额,不亚于旧社会中了状元。这意味着稳定的工资、宝贵的粮票布票,意味着从此脱离了最底层的挣扎,一只脚迈进了“城里人”的行列。
陈石头嘿嘿直笑,被她崇拜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刚定的,顶了……顶了个空缺。小芹,这事,你可千万别往外说啊!”
“我……我懂!石头哥,我懂!我嘴巴最严了,谁也不说!”
“对了,小芹。今天出什么事了?怎么大家都聚在那边?”
刘小芹听到问话,那股子因为“正式工”而带来的狂喜还没完全褪去,又被眼前这件棚户区的大八卦给冲淡了几分。
“石头哥,你们还不知道?今天棚户区可算是捅破天了!汪家,就是那个平日里横行霸道的汪大伟他们家,倒了血霉了!”
陈石头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凑过去问:“怎么了?他家能出什么事?”
“这就有的说了,石头哥。你等我一会,我先把鱼给郑姐送去,再回来慢慢跟你说。”
说完,她像一阵风似的,拎着那几条还在微微挣扎的鱼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刘小芹果然像只报喜的燕子,又一阵风似的刮了回来。她手里已经没了鱼,脸上那股子兴奋劲儿却不减反增,甚至还带着几分神秘兮兮的诡谲。
“石头哥,快,快进屋说!”她不由分说,把人又往窝棚的阴影深处推了推,好像外面有无数双耳朵正贴着墙根偷听。
陈石头被她搞得一头雾水,但也来了兴致,压低声音问:“神神秘秘的,到底怎么了?”
“这事啊,得从前天晚上说起!”刘小芹伸出两根手指,煞有介事地比划着,“前天晚上,也不知道为了啥,汪德彪跟他老婆吴大芳在家里干了一架!那家伙,你们是没听见,锅碗瓢盆摔得噼里啪啦响,吴大芳的嗓门,半个棚户区都听见了,骂得那叫一个难听!”
陈石头咧了咧嘴:“他俩吵架不是常事吗?”
“哎呀,这次不一样!”刘小芹把声音压得更低,凑过来说,“这次动手了!吴大芳那个泼妇,你们是知道的,直接在汪德彪脸上挠了几道血口子!跟猫抓似的!昨天早上,汪德彪顶着一张大花脸去码头上工,嚯,那叫一个精彩!”
刘小芹学着当时码头工人的样子,指着自己的脸,挤眉弄眼:“好家伙,工友们都围着他看,有人就开玩笑,说‘彪哥,这是家里养的猫太野,还是昨晚没伺候好嫂子啊?’,你们想啊,汪德彪那人,最好面子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揭短,脸当场就绿了!”
沈凌峰静静听着,他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蹲在角落,用一根小木棍在地上画着圈。他那痴痴呆呆的样子,让刘小芹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
“然后呢?”陈石头听得入了神,追问道。
“然后他就想找回场子啊!”刘小芹一拍手,“他瞅见一个刚来不久的外地临时工,干活慢了点,就冲上去对着人家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还想动手!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
“怎么着?那临时工还敢还手不成?”陈石头瞪大了眼睛。
“还手?那倒没有。”刘小芹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可就在汪德彪耀武扬威的时候,港务局的大领导,好像是什么……副局长,正好带着几个人来码头视察!不偏不倚,就站他身后!”
“啊?!”陈石头惊呼出声。
“那副局长当场脸就黑了!指着汪德彪的鼻子就问,‘你就是这么干工作的?这就是我们码头工人的精神面貌?’汪德彪一回头,魂儿都吓飞了,结结巴巴想解释,可人家领导根本不听!”
刘小芹绘声绘色地模仿着领导的口气:“‘不用解释了!你这种欺压工友、作风霸道的人,不配当干部!从今天起,工头别干了,去给全码头扫一个月厕所,好好反省反省!’”
“噗!”陈石头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喷,“扫……扫厕所?还是一个月?”
“可不是嘛!”刘小芹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听说啊,他那个工头的位子,当场就被他的手下给顶了!”
陈石头笑得直拍大腿,眼泪都快出来了:“该!真是活该!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沈凌峰依旧在地上画着圈,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这不是巧合。
当一个人的气运衰败到极点时,所有的“偶然”都会变成压垮他的“必然”。
这就是他破了汪家的“气运掠夺”之势,引起了煞气反噬的结果。
“这还没完呢!”刘小芹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准备开始说第二桩奇事,“他家大儿子汪大伟,你们知道吧?跟汪德彪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是个浑不吝。前天晚上,就是他爹妈吵架那天,他睡到半夜,床‘咔嚓’一声,塌了!”
“床塌了?”陈石头愣了一下,“不会吧,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谁家的床会塌了。”
“谁知道呢!反正就是塌了,摔了个狗吃屎,半天没爬起来。这还不算,昨天早上,他出门没走两步,一脚踩在块烂木板上,‘噗嗤’一下,一根生了锈的铁钉,从他脚底板直穿脚面!血流了一地!”
刘小芹说着,还夸张地缩了缩脚,仿佛自己也感觉到了那股钻心的疼。
“今天早上更邪门!汪大伟在家养伤,口渴了喝口凉水,‘咳咳咳’……呛得差点背过气去,脸都憋紫了!吴大芳在旁边拍了半天背才缓过来。你说说,这是不是撞了邪了?”
陈石头已经笑不出来了,他张着嘴,脸上的表情是纯粹的震惊。
如果说汪德彪的事是咎由自取,那汪大伟这接二连三的倒霉事,就真的有点超出常理了。
“还有他家小儿子,汪大宝!”刘小芹的语调又高昂起来,显然,汪小宝的“战绩”最为辉煌,“昨天下午,他在学校门口跟同学打架,输了不服气,随手从墙角旮旯里抠了一大团烂泥巴,想扔人家一身!”
“结果呢?”
“结果人家同学身子一矮,躲过去了!那团黑乎乎、臭烘烘的烂泥巴,‘啪’一下,飞过人家头顶,不偏不倚,正好糊在了他们校长的脸上!要说,现在是暑假,校长本来不该去学校,可刚巧那天区教育局的领导下来视察,点名要看看学校的暑期卫生工作,校长正陪着领导在校门口介绍情况呢!这下好了,一团又黑又臭的烂泥巴,当着区领导的面,结结实实地糊在了校长的金丝眼镜上。”
“我的天!”陈石头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了。
这情节,比戏台子上唱的戏还离奇。
“后果你们想得到吧?”刘小芹摊开手,“当场开除!勒令退学!汪大宝哭着喊着被他爹领回家,刚走到家门口,屋檐上一片松了的瓦片,‘咣当’一下掉下来,正正好好砸在他脑袋上!”
“啊?!”
“血流得啊,满脸都是!吴大芳吓得尖叫,赶紧把他送到卫生所,你猜缝了多少针?”刘小芹伸出六根手指,“整整六针!医生说,再偏一点,砸到太阳穴上,人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