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墨的指尖在青铜镜边缘停顿片刻,镜中黑袍人的脸与周铁山的轮廓在光影中重叠。他深吸一口气,指腹抠进云雷纹的凹槽——那些朱砂点在镜光下微微发亮,像凝固的血珠在呼吸。“锈蚀是造物……”他低声重复,忽然想起父亲笔记里的话,“青铜有灵,能记善恶,亦能藏祸端。”
就在这时,镜面突然泛起水波般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将黑袍人影搅成模糊的绿雾。一行暗绿的文字从雾中浮出,笔画尖锐如刀刻,像是用酸液蚀上去的:“锈蚀非灾,乃弃之意志。”
“弃之意志……”陆子墨的呼吸陡然急促。这六个字与系统反复提示的“清理程序”如出一辙。他猛地抬头,镜中绿雾散去,映出自己后颈泛着红光的印记,“原来古神从未创造文明,只是在销毁失败的实验品。”
“咚!”
工坊门被撞开的力道让青铜镜都晃了晃,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赵小七扶着门框,脸色白得像泡透的麻纸,额角的汗珠子砸在青石板上,溅成细小的水花:“哥!晶体……晶体它开始说话了!”
陆子墨转身的瞬间,看见工坊角落的木料堆里,一块灰绿色的晶体正悬在半空缓缓旋转。那是赵小七白天从锈蚀者残骸里抠出来的东西,此刻共振器的齿轮全停了,唯有晶体表面泛着妖异的幽光,从中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转动:“……归于锈蚀……回归母体……”
赵小七的牙齿在打颤,指节因紧握共振器外壳而泛白:“我明明关了设备……它自己……自己飘起来了!”他指着晶体下方的铸铁砧台,那上面有道焦黑的痕迹,边缘还凝着未散尽的青烟,“刚才它突然吸住铁砧,烫出这么个印子——这温度,能熔穿机关弩的玄铁螺栓!”
陆子墨的瞳孔骤然收缩。晶体表面浮现出暗绿色的纹路,与《青铜机关图录》里记载的古神符文分毫不差。他刚触碰到青铜镜,镜中文字突然如水流淌,重组出父亲被锈蚀吞噬的画面:父亲攥着青铜齿轮的手在颤抖,齿轮内侧刻着“第十七号实验体之父,以血脉为锁”——与晶体表面的符号完全重合。
“嗡——”
木料堆里的晶体爆发出刺眼红光,赵小七护腕上的缠枝纹突然发烫,像有火炭贴在皮肤上。晶体的低语陡然变调,化作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两人脑海中同时炸响:【同化程序启动,目标:第十七子实验体集群】。
“哥……”赵小七的声音发颤,眼角余光瞥见晶体转向自己,“它在看我。”
陆子墨猛地抄起工作台下的青铜护臂砸过去。金属相撞的闷响中,晶体“叮”地弹开,却没落地,反而悬在半空,幽光愈发浓烈。“回归母体”的低语变得清晰,像有人贴着赵小七的后颈呼气,带着铁锈与血腥混合的甜腥气。
赵小七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木柱上,震得挂在梁上的铜锤“当啷”坠地。陆子墨抓住他的肩膀,能摸到布料下绷紧的肌肉:“稳压阀是不是没拧紧?”他强迫自己冷静,余光却瞥见晶体纹路在木柱上织出蛛网,与三年前父母遇难时蔓延的锈蚀轨迹一模一样。
“不、不是!”赵小七的喉结滚动,“我按你说的调了三次……”他突然指向墙角,“它刚才还在吸铁砧上的铜屑,像在……像在吃东西!”
陆子墨的指甲掐进掌心。他想起三天前扫描浑天仪残片时,系统提示的“古神意识残留”——这晶体根本不是死物,是带着古神意志的寄生体。
“让开!”
工坊门被撞开的气浪掀得窗纸作响,周铁山的破风箱似的喘息先涌进来。老铁匠攥着烧红的火钳,额角皱纹里还沾着铁屑,看见晶体的瞬间,火钳“当”地掉在地上,火星溅在青石板上烫出细碎的坑。
“是‘记忆金属’……”周铁山的声音低了八度,布满老茧的手无意识地摩挲左手腕的旧疤——那道从腕骨延伸到肘弯的疤痕,像条扭曲的蜈蚣,“古神用实验体的意识浇灌的青铜。我哥当年说过,这种青铜铸进了主人生前的执念,死后就成了……成了会挑人的活物。”
陆子墨的呼吸一滞。他突然想起周铁山从未提过这伤疤的来历,只说十年前在旧矿坑救过个迷路的孩子。他翻开赵小七的笔记,最新一页的绿色反应峰分裂成倒悬巷的楼宇轮廓——系统扫描到的古神意识残片,竟在借晶体重构文明图谱。
周铁山的瞳孔骤缩,盯着晶体的眼神像在看某种熟悉的梦魇:“当年我哥用九炉精铁封过块类似的晶体,结果……”他突然闭了嘴,弯腰捡起火钳,“拿青铜盒来,要铸过七遍的。”
赵小七慌忙捧来案头的密封盒——那是陆子墨用报废机关弩熔铸的,盒身刻着系统优化过的防磁纹。火钳夹起晶体的刹那,它突然发出玻璃刮擦铁板的尖啸,像婴儿啼哭般凄厉,盒盖“咔”地弹开半寸。
周铁山抄起铜锤狠狠砸下,锁扣迸出火星,这才彻底封死。“放我屋里。”他扯过油布裹住铜盒,“我那屋梁是玄铁打的,比这儿结实。”经过赵小七时,他粗糙的手掌拍了拍他发颤的后背:“别怕,当年你师爷也被这东西吓过——后来他愣是教会了那玩意儿打更。”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深潭。赵小七的睫毛颤了颤,突然抓住陆子墨的衣袖,从怀里掏出本磨破边的笔记本,纸页间夹着半片青铜齿轮:“哥,我有话要说。”他的指腹在纸页上摩挲,“昨晚我没睡,用共振器测了晶体的频率......”
陆子墨翻开笔记,第一页就是歪歪扭扭的波形图。赵小七原本工整的字迹渐渐潦草,像被什么东西追着写:“刚开始它只回应低频,后来......”他指着一张交叉的曲线,“你看这凌晨三点的记录,反应模式和你教我画的神经网络图......”
陆子墨的食指猛地顿住,指尖像被针扎般缩回,指甲狠狠刮过纸页,“刺啦”一声划破一道白痕。图上的绿色反应峰竟真的分出枝杈,像神经元的突触在蔓延——系统扫描时那些乱码,哪是什么故障,分明是这鬼东西在模仿人类的思维模式。
“小七,你怎么不早说?”他的声音发紧。
“我怕你骂我违反规定。”赵小七的耳朵通红,“你说过共振实验要三人在场......可我想帮你。”他低头盯着鞋尖,“上次你修机关弩被烫伤,我就想......”
陆子墨突然觉得喉咙发哽。他揉了揉赵小七的头顶,这动作让少年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星子。“下次再偷偷做实验,就罚你给全寨的铜壶打补丁。”他故意板起脸,转身时却用袖子抹了下眼角。
周铁山的脚步声在廊下渐远,铜盒与玄铁屋梁碰撞的闷响隐约传来。陆子墨望着木料堆里残留的绿烟,突然抓起青铜镜——镜中黑袍人的身影已消失,只剩暗绿文字在缓缓流动:“第十七子归位,母体将醒。”
他后颈的印记突然发烫,与腰间青铜环产生共鸣。窗外的梆子声再次响起,这次却混着晶体被封入铜盒的闷响,像在倒计时。陆子墨攥紧那半片青铜齿轮,齿槽里还沾着锈蚀者的黑液——这东西和周铁山哥哥的遭遇、赵小七的实验记录、镜中文字,早已在冥冥中织成一张网,而网的中心,正是倒悬巷深处的秘密。
“哥,你看这个!”赵小七突然从笔记里抽出张拓片,是他对着晶体表面拓下的纹路,“我对比过《青铜机关图录》,这纹路和‘非攻卷’残页上的云雷纹能拼上!”
陆子墨将拓片覆在图录残页上,两种纹路果然严丝合缝,组成完整的“归源”二字。他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青铜会记住一切,包括那些被刻意抹去的真相。”或许这晶体,就是古神实验最直白的“日记”。
夜风卷着铁锈味从窗缝钻进来,吹得案上的青铜镜微微震颤。陆子墨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后颈的印记与青铜环上的“非攻”二字重叠,突然明白周铁山那句“教会打更”的深意——人类与锈蚀的博弈,从来不是你死我活,而是谁能在模仿中找到对方的破绽。
他将赵小七的笔记塞进怀里,指尖划过青铜镜边缘的朱砂点。明天,必须去周铁山屋里看看那只铜盒——老铁匠的哥哥当年能教会晶体打更,说不定就藏着对抗“母体”的关键,藏着比《非攻卷》更直接的答案。
寨外的绿烟渐渐淡了,只有更夫的梆子声还在夜色里荡开,每一声都像在提醒: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