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的秋日,天高云淡,风里已带了明显的凉意,卷起校场上的尘土和街道边开始泛黄的落叶。然而,在龙城东南角,那处原本荒废、如今已修缮一新的官署院落内,却涌动着一股与季节相反的、蓬勃向上的热流。朱漆大门上方,悬挂着沈锦凰亲笔题写的匾额——“北庭书院”。四个大字,铁画银钩,带着沙场特有的杀伐之气,却又透着一种破旧立新的决然。
这一日,是北庭书院正式开学的日子。没有锣鼓喧天,没有宾客云集,只有数十名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面容稚嫩却眼神晶亮的少年,在几位身着儒衫或旧军袍的教习带领下,整齐地肃立于庭院之中。他们大多来自北境寻常人家,甚至不乏父母死于战乱的孤儿,是沈锦凰那“不问出身,唯才是举”的告示,给了他们一个以往不敢奢望的、改变命运的机会。
辰时正,沈锦凰一身简便的深青色常服,未着甲胄,也未带大批随从,只由卢湛及两名亲卫陪同,悄然出现在了书院门口。她的到来,让原本就肃穆的庭院更加安静,所有学子和教习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带着敬畏、好奇,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
书院的院长,是一位因得罪权贵而辞官归隐、被沈锦凰亲自请出山的老翰林,姓陈,须发皆白,精神矍铄。他上前一步,刚要依礼参见,沈锦凰却微微摆手制止。
她缓步走到那群少年面前,目光逐一扫过他们尚带稚气却写满渴望的脸庞。这些少年,最大的不过十五六岁,最小的可能才十岁出头,他们是北境未来的星火。
“今日,北庭书院开讲。”沈锦凰开口,声音清越,并不洪亮,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们能站在这里,不是因为你们的父辈有何等权势,也不是因为家中拥有多少财富,而是因为你们自己,有一颗不甘平庸、愿求上进的向学之心!”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我知道,有人不解,为何要在边塞之地,在军务倥偬之际,兴办书院?甚至有人非议,称此举不伦不类,徒耗钱粮。”
庭院中落针可闻,只有秋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我告诉你们为什么!”沈锦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因为北境的安稳,不能只靠城墙和刀剑!需要有人懂得如何治理这方土地,如何让百姓安居乐业,如何明辨是非,如何让我们的后代,不再仅仅只能选择拿起刀枪走上城墙!北境,需要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大脑,自己的脊梁!”
她指向北方:“那些蛮族,他们为何屡屡寇边?不仅仅是因为贪婪,更是因为他们看到了我们的弱点——内政不修,人才凋敝!我们要让他们看看,北境不仅能培养出最悍勇的战士,更能培养出通晓经史、明达事理、胸怀韬略的栋梁之材!”
“在这里,你们不仅要读圣贤书,更要学山川地理,知北境风物;要习算学律法,懂民生经济;甚至,要了解兵略战阵,明保家卫国之道!我要你们学的,是经世致用之学,是安邦定国之策!”
沈锦凰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一位少年的心上。他们原本或许只是为了一口饭吃,或许只是怀揣着模糊的憧憬而来,但此刻,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与豪情,在他们胸中激荡。
“或许,你们之中,将来有人会成为治理一方的能吏,有人会成为运筹帷幄的谋士,有人会成为明断秋毫的法官……”沈锦凰的声音放缓,却更加凝重,“但无论你们将来走向何方,都要记住,你们的根,在北境!你们今日所学,不是为了个人的功名利禄,而是为了脚下这片土地,为了千千万万和你们父母一样的北境百姓!”
她目光最终落在那位老翰林陈院长身上,微微颔首:“陈院长,诸位教习,这些孩子,就托付给你们了。北境的未来,亦托付给你们。”
陈院长神情激动,深深一躬:“老夫……定不负大都护所托!必竭尽所能,为北境,育英才!”
开学仪式简短而震撼。当沈锦凰转身离去时,身后传来了少年们略显稚嫩却无比坚定的宣誓声:“谨遵大都护教诲!刻苦向学,明德知理,誓为北境效死力!”
声音穿透秋风,在书院上空回荡。
离开书院,返回都护府的路上,卢湛低声道:“大都护,刚收到边境军报,秃发叱罗部确有异动,其前锋已至黑水河对岸。另外……京城方面,似乎已有旨意发出,召各地藩王及重臣于腊月前入京,参加冬至大朝会,为陛下‘祈福’。”
沈锦凰脚步未停,面色平静。北戎的威胁,在她的预料之中;京城的旨意,也不过是早就料到的阳谋。
“告诉赵霆,按预定方案布防,不必惊慌。至于京城……”她嘴角泛起一丝冷意,“回复朝廷,北境军务繁忙,戎狄蠢动,臣职责所在,恐难离镇。待边患稍平,再行入京请罪。”
她抬起头,望向北庭书院的方向。那里,星火已然点燃。或许微弱,却充满了无限的可能。外有强敌环伺,内有暗流涌动,但她心中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安定。
因为她知道,真正的力量,不仅仅在于手中的刀剑,更在于人心的向背,在于文化的传承,在于一代代新血的成长。北庭书院,就是她为北境种下的一颗种子。假以时日,这些星火必将燎原,照亮整个北境的天空,也必将成为她应对一切挑战的、最坚实的底气。
秋风萧瑟,却吹不灭心中燃起的希望之火。前路漫漫,但她已看到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