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合同的那天,风里带着初秋的凉意。沈慕言站在张导工作室的玻璃门前,手里捏着那页写满批注的试镜脚本,纸角被指尖捻得起了毛边。
“紧张?”苏芮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手里提着个牛皮纸袋,“我哥让我给你带的,说这玩意儿比咖啡提神。”她晃了晃袋子,里面传来金属碰撞的轻响。
沈慕言接过来打开,是罐薄荷糖,铁盒上印着褪色的老电影海报,画着个举着手电筒的少年,背景是星星点点的光。“你哥好像什么都知道。”他捏出一颗糖,薄荷的清凉瞬间窜上头顶。
“他是道具组的老油条了,”苏芮靠在玻璃上,望着里面正在调试设备的工作人员,“当年他跟张导跑组时,就总说‘好道具会说话’。”她忽然指向沈慕言手里的脚本,“你在‘光’字旁边画的波浪线,是什么意思?”
脚本上,“手电筒光落在书页上”那句话旁,被他画了圈又打了波浪,墨迹叠着墨迹。“总觉得那束光不该是直的,”沈慕言指尖划过线条,“像水纹一样晃悠悠的才对——少年犯的手在抖,光自然会抖。”
苏芮眼睛亮了亮:“我哥说你试镜时,手电筒真的在抖。张导骂你‘瞎改细节’,转头却让道具组重做会‘呼吸’的手电筒。”
正说着,张导的助理推开门喊他进去。沈慕言深吸一口气,刚要迈步,苏芮忽然叫住他:“等等。”她从包里掏出枚小小的徽章别在他衣襟上,是片镂空的树叶形状,阳光透过镂空处,在他胸口投下细碎的光斑,“我哥用旧胶片做的,说能接住光。”
签约室里,张导正对着合同皱眉。“这几条补充条款,你再看看。”他推过来一支笔,“关于‘角色原型授权’,你坚持要写‘基于真实少年犯改造案例’?”
沈慕言点头:“我查过资料,那个在狱中自学考上大学的少年,他的故事比剧本更有力量。”他想起试镜前看到的新闻,照片里的青年穿着学士服,身后是监狱的高墙,手里却举着亮闪闪的毕业证。
张导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在条款后添了句“尊重原型意愿”,又把自己的钢笔塞给他:“用这支签,当年拍《迷途》时,我就用它签的合同。”钢笔沉甸甸的,笔帽上刻着个模糊的“光”字。
签完字出门时,沈慕言撞见道具组的人在搬东西——几个蒙着防尘布的箱子上,贴着“红星电影院旧物”的标签。他走过去掀开一角,露出台老式放映机,镜头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霉斑,像落满了旧时光的灰尘。
“这是林溪找回来的,”苏芮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她说摄影展缺个镇场的老物件,就托人从废品站翻出来的。”她指着放映机侧面的刻痕,“你看,有人在这里刻过字。”
沈慕言凑近一看,是行歪歪扭扭的小字:“等光来。”字迹被磨得很浅,却像针一样扎进心里——他忽然想起林溪摄影展里那张老照片,红星电影院的最后一场电影,片尾字幕升起时,有个穿校服的少年在角落偷偷刻字,手电筒的光在他脸上晃了晃。
“张导说,签完约带你去个地方。”苏芮拽了拽他的袖子,“说是你试镜时提的‘光的重量’,他找到实物了。”
车子穿过老城区,停在一栋爬满爬山虎的小楼前。张导打开地下室的门,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角落里堆着几十个铁皮罐,每个罐子上都贴着日期标签。“这些是二十年前的‘光’。”张导拿起一个标着“1998.06.15”的罐子,对着光晃了晃,里面装着半罐淡黄色的液体,“当年有个老记者,每天收集阳光,说要留给见不到光的人。”
沈慕言接过罐子,指尖触到冰凉的铁皮,忽然想起林溪照片里的清洁工——凌晨四点的街道,他手里的扫帚扬起粉尘,被第一缕阳光照得像碎金。原来光真的会被收藏,会被传递,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落在需要它的人身上。
离开时,风卷着落叶掠过脚边。沈慕言摸了摸衣襟上的树叶徽章,光斑在他胸口轻轻晃动。他忽然明白,那些被收藏的光、被刻下的字、被改写的细节,从来都不是凭空出现的——它们是无数个“等光来”的人,悄悄埋下的伏笔。
而他签在合同上的名字,不过是接过了其中一支笔,继续往时光里,写下新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