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头率领背嵬军返回大营时,已是午后。他将遭遇耶律鬼游骑以及天现异象之事详细禀报了岳飞。岳飞闻报,面色凝重,尤其听到那暗红云彩,眉头更是紧锁,立刻加派了斥候,严密监视金军动向以及任何不寻常的迹象。
岳银瓶在一旁听着,心中那丝不安愈发清晰。她看着箭头身上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以及他那虽然疲惫却依旧亢奋的眼神,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默默递上一碗清水。
“银瓶,我没事。”箭头接过水,一饮而尽,咧嘴笑道,“那些金狗,不堪一击!”
“知道你厉害。”岳银瓶语气平静,目光却在他身上仔细扫过,确认没有重伤,才稍稍安心,“只是……那血色云彩,我总觉得不对劲。父亲已加派人手探查,你刚回来,先好生休息,养足精神。”
箭头点了点头,他虽然悍勇,却也并非不知疲倦。激战后的松弛感袭来,确实需要休整。他告退离去,准备回营帐歇息。
然而岳银瓶却无法平静。那血色云彩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连同之前心中莫名的不安,交织成一种强烈的预感——有什么超乎寻常的事情正在发生,而箭头,似乎正处于这风暴的边缘。她想起父亲让她留意的“异常”,觉得自己不能只是待在营中等待。
略一思忖,她回到自己帐中,迅速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青灰色男式劲装,将长发如同男子般束起,用布巾包住,再戴上一顶遮阳的范阳笠。镜中映出的,俨然一个面容清秀、略带文气的年轻书生或小军官模样,不仔细看,很难认出是岳家小姐。她并非要违抗军令私自出营,只是想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到营地周边的高处,亲自观察一下那血色云彩的动向,或许能发现更多线索。
收拾停当,她悄然从营寨侧翼一处守卫相对松懈的地方离开,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很快便没入了营寨外的山林之中。
她选择了一条通往附近一座小山峰的僻静小路。山路崎岖,林木葱郁,隔绝了军营的喧嚣,只闻鸟鸣虫唱。岳银瓶脚步轻捷,心思却依旧沉重。她不断回想那血色云彩的诡异,以及箭头描述战斗时,提及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注视。
正思索间,她忽然停下脚步,敏锐地察觉到前方不远处似乎有异样。并非危险的气息,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空灵,仿佛那片区域的空气都变得格外澄澈,与周遭山林格格不入。
她握紧了腰间佩剑的剑柄,小心翼翼地拨开茂密的灌木,向前望去。
只见前方一片林间空地上,竟坐着一位白衣人。
那人背对着她,身形挺拔,白衣胜雪,纤尘不染,一头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他坐在一块青石上,仿佛与周围的林木、山石融为了一体,却又超然其外。仅仅是看到一个背影,便让人心生宁静,却又感到一种深不可测的渺远。
岳银屏心中一惊,此地虽非军事禁区,但靠近两军对垒的前线,寻常百姓早已逃离,怎会有如此人物在此?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不敢稍动。
那白衣人却仿佛早已知道她的到来,并未回头,清朗平和的声音已然响起,如同山涧清泉,流淌入心:“小姑娘,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岳银瓶心中更是骇然,她自认伪装得不错,竟被对方一眼看穿性别与行藏。她定了定神,知道遇上了非同寻常之人,索性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拱手行礼,刻意压低了嗓音:“在下岳家军巡哨士卒,无意打扰先生清静,不知先生在此,多有冒犯。”
白衣人缓缓转过身来。
岳银瓶终于看清了他的容貌。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人,但那双眼睛却深邃得如同包含了万千星河,蕴含着与其年轻外貌截然不同的古老与沧桑。他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岳银瓶,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伪装,直视其灵魂深处。
“岳家军……岳飞的女儿,岳银瓶。”白衣人轻轻道破她的身份,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岳银瓶浑身一僵,手下意识地按上了剑柄,警惕地看着对方:“你究竟是谁?”
“我?”白衣人微微一笑,站起身,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你可以叫我……在劫。”
在劫?岳银瓶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对方身上那股超然物外的气质,让她明白,这绝非普通人。
在劫目光扫过岳银瓶紧握剑柄的手,淡然道:“不必紧张。我若对你有恶意,你此刻已无法站在这里。”他的目光继而投向北方天空,虽然被林木遮挡,但他仿佛能直接看到那抹暗红,“你心中不安,是因那‘血煞云’而来,可是?”
岳银瓶心中巨震,对方不仅知道她的身份,更一语道破她心中忧虑。“血煞云?先生知道那是什么?”
“汇聚战场杀伐死戾之气,兼有异力催动,乃大凶之兆。”在劫语气依旧平淡,“朱仙镇此番,恐非寻常兵戈之争。你父帅让你留意异常,便是此理。”
岳银瓶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此人竟连父亲对她的嘱托都似乎知晓!她深吸一口气,放下按剑的手,再次郑重行礼:“请先生指点迷津!”
在劫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也有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察觉的怜悯。“你心怀家国,意志坚凝,是块璞玉。可惜,命中注定,若踏足此战场,恐将深陷情爱之苦,难逃杀身之劫。”
岳银瓶闻言,娇躯微颤,但眼神却迅速变得坚定:“银瓶身为岳家儿女,国难当头,岂能因个人祸福而退缩?纵是万死,亦无悔!”
在劫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忽然叹了口气:“果然如此……也罢。”他顿了顿,仿佛做出了某个决定,“我与你相遇,亦是缘法。我欲渡你,却也不愿强你所难。这样吧,我为你讲述七个关于‘昆仑’的传说,若你听完之后,仍不愿随我前往昆仑避世,我便帮你完成一个心愿,如何?”
“昆仑?”岳银瓶眼中露出疑惑,她从未听过此地,但听在劫语气,似乎是一处超然之地。
“那是远离尘世纷争的永恒净土。”在劫目光悠远,开始讲述起来。他的声音带着奇异的魔力,将昆仑的瑰丽、神奇、以及那些关于长生、关于大道、关于永恒国度的玄奇传说,娓娓道来。
岳银瓶起初还心存警惕,但渐渐地,被那些闻所未闻的故事所吸引。昆仑的传说光怪陆离,远超她所能想象的极限,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充满了宁静与永恒的可能。
七个传说讲完,日头已微微西斜。林间空地一片寂静,唯有在劫余音仿佛仍在缭绕。
在劫看着岳银瓶,等待她的选择。
岳银瓶沉默着,眼神经历了最初的震撼、向往、挣扎,最终回归到一片清澈的坚定。她抬起头,望向在劫,摇了摇头,声音清晰而决绝:“昆仑虽好,非吾乡。银瓶心意已决,愿随父帅征战沙场,收复河山!纵使前路是万丈深渊,亦九死未悔!”
在劫看着她眼中不容动摇的光芒,知道这便是她的最终选择。他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以及一丝更深沉的惋惜。
“既然如此,我便履行诺言。”在劫手一挥,三样物事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一杆长枪,通体覆盖着斑驳锈迹,看似破败不堪,唯有枪缨殷红如血,隐隐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古老煞气。
一副银色面具,造型古朴,线条冷峻,触手冰凉。
还有一个银色的锁形饰品,整体呈长方体,边角圆润。锁身中间有一条纵向的凹槽,将其分为左右两部分,凹槽上方有一个类似锁芯的结构。锁的顶部有一个小圆环,用于穿绳佩戴。其表面有一些精致的纹路,在光线照射下,会散发出淡淡的银色光芒,显得神秘而精致。材质非金非玉,散发着温润而神秘的光泽,其中似乎有云雾流转。
“此枪,名为‘冷电’,乃上古神兵,饮尽天下名将之血,灵性桀骜,非真主不能驯服。”
“此面具,可助你遮掩容颜,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此物,名为‘永恒心锁’,内蕴玄机,或可在绝境中予你一线生机。若他日你改变主意,可凭此物寻我。”
在劫将三样东西递到岳银瓶面前:“你我相遇即是有缘,我便收你为记名弟子。能否真正驯服此枪,领悟枪中真意,踏上属于自己的道,就看你的造化了。”
岳银瓶看着眼前这三样非同寻常的物品,尤其是那杆锈迹斑斑却煞气隐现的“冷电”银枪,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她隐隐明白,从接过这些东西开始,她的人生轨迹,将彻底改变。
她深吸一口气,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了银枪、面具和心锁。银枪入手沉重冰寒,那煞气几乎让她手臂发麻,但她紧紧握住,没有松开。
“弟子岳银瓶,拜谢师尊!”她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坚定。
在劫受了她的礼,淡淡道:“去吧。记住,枪随心动,心正则枪直。莫要辜负了这杆枪,更莫要……辜负了你自己的选择。”
岳银瓶直起身,将银色面具和永恒心锁小心收好,然后双手紧握着那杆沉甸甸的、锈迹斑斑的冷电银枪,再次向在劫行了一礼,转身,步伐坚定地向着岳家军大营的方向走去。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那杆古枪的锈迹在余晖中,仿佛也染上了一层暗金。
在劫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深邃的眼眸中,那抹怜悯与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傍晚的山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