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斋内，药香与墨香交织，却驱不散那股日益凝重的压抑。
时清屿靠在轮椅上，手中拿着一份密报，是影一刚刚呈上的。
上面不仅记录了近日府内外关于露柚凝的种种流言，更有一条关键信息——影一顺着柳如烟那条线，隐约追查到，当年负责战后清理战场、处理伤员物资的一支后勤小队中，有一名低级军官，其远房表亲，曾在瑞王府的外围产业做过事。
虽然线索到此几乎中断，且无法证明与“碧落黄泉”有直接关联，但这微弱的指向性，足以在时清屿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时清渊……果然是他吗？
那么，柳如烟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知情者？参与者？还是仅仅是被利用的棋子？
而露柚凝……这个仿佛凭空出现，带着一身诡异医术，一眼看穿“碧落黄泉”，甚至可能因此成为瑞王眼中钉的女人……她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究竟站在哪一边？
是瑞王安插过来的更高级的棋子？还是……别的什么？
信任，这本就稀薄如纸的东西，在各方势力的搅动和恶意的流言下，开始出现裂痕。
当露柚凝像往常一样，在辰时来到墨渊斋准备开始治疗时，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不同。
时清屿没有像前几日那样闭目养神或是沉默地看着窗外，而是用一种审视的、带着冰冷探究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比以往纯粹的冷漠，更多了几分怀疑与疏离。
露柚凝心中了然。
谣言，终究是传到他耳中了。
她面色不变，依旧按照流程净手，准备器械，仿佛未曾察觉那迫人的视线。
“开始吧。”她语气平淡，如同对待任何一个需要治疗的病人。
时清屿却没有立刻配合。他看着她熟练地摆弄银针，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王妃这手银针之术，确实精妙绝伦，不知师从哪位高人？可是京城人士？”
露柚凝捻动银针的手指微微一顿，抬眸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坦然道：“妾身说过，幼时随一位游方郎中学过几年。并非京城人士，名讳亦不便透露。”
“游方郎中……”时清屿咀嚼着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能教出王妃这般本事的‘游方郎中’，想必非同一般。只是不知，这位高人如今云游至何方？可还在京中？”
露柚凝心中冷笑，这是怀疑她与那谣言中的“江湖游医”有关了？
她神色不变，语气依旧冷静：“师父行踪飘忽，妾身亦不知其去向。王爷若对此感兴趣，恐怕要失望了。”
见她滴水不漏，时清屿眸光更沉。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随意：“说起来，王妃近日外出采买药材，可还顺利？听闻……‘济世堂’的药材颇为齐全？”
“济世堂”三个字，他刻意放缓了语速。
露柚凝心中警铃大作。
他连她去济世堂都知道？是影一的汇报，还是……他也信了那些谣言，认为她在济世堂与人私会？
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愤怒涌上心头，但她强行压了下去。她知道，此刻任何情绪化的反应，都可能被解读为心虚。
“尚可。”她简短地回答，不再多言，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手中的银针上，“王爷，请放松，我要下针了。”
然而，时清屿却像是打定了主意要试探到底。
在接下来治疗过程中，他不再像以往那般极力忍耐痛苦，反而时不时地发出压抑的闷哼，或是蹙紧眉头，目光却始终若有似无地锁在露柚凝脸上，观察着她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在怀疑，怀疑她是否会因这些流言而心神不宁，怀疑她下针的力道和精准度是否会受到影响，甚至……恶意地揣测，她是否会趁机做些什么。
这种毫不掩饰的怀疑与审视，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在露柚凝的心上，比手中的银针更让她感到刺痛。她可以忍受他的冷漠，可以忍受治疗的痛苦，却无法忍受这毫无根据的猜忌。
但她不能停下，也不能出错。她的专业素养不允许，她离开这里的唯一希望更不允许。
她屏息凝神，努力忽略那道令人不适的视线，将全部心神投入到治疗中。
认穴，下针，行气……每一个步骤都力求精准无误。只是，那周身散发出的气息，比以往更加冰冷，更加疏远。
整个治疗过程，就在这种诡异而紧绷的气氛中进行。
时清屿的怀疑如同无形的壁垒，横亘在两人之间。露柚凝的沉默与冰冷，则是对这怀疑最直接的回应。
疗程结束后，露柚凝收拾好器械，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交代注意事项，只是微微屈膝，便转身离开。
那决绝的背影，透着一种心灰意冷的漠然。
时清屿看着她离去，眉头紧锁，心中一片烦乱。
她的反应，太过平静，太过专业，看不出丝毫破绽。
可越是如此，他心中的疑虑就越发难以消除。影一查到的线索，恶毒的流言，她神秘的医术，以及她那永远看不透的冷静……这一切交织在一起，让他无法轻易相信她。
信任的裂痕，一旦产生，便难以弥合。
他知道，柳如烟是流言的源头可能性极大，但这并不能完全洗脱露柚凝的嫌疑。在这潭浑水中，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演戏的高手。
他疲惫地闭上眼。双腿传来的、因治疗而加剧的酸痛，时刻提醒着他希望的渺茫与代价的巨大。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迷宫，身边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引导者，也可能是陷阱。
而露柚凝，这个带着唯一钥匙的人，究竟是帮他打开生门的希望，还是引他踏入死路的幻影？
他，不敢赌，却又不得不依靠。
这种矛盾与挣扎，让他心中的暴戾之气再次蠢蠢欲动。而治疗的进程，也因这突如其来的信任危机，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前路，似乎更加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