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窗棂透进的暖光渐渐染上暮色。
偏厅内,露柚凝与库尔班王子关于寒痹症的探讨也已接近尾声。
库尔班带来的西域古医卷确实有些独到见解,结合露柚凝的现代医学知识,两人都觉获益匪浅,交谈气氛颇为融洽。
时清屿始终坐在不远处,手中拿着一卷书,却半晌未曾翻动一页。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牢牢锁定在库尔班身上,尤其是当库尔班因讲解需要,偶尔会稍稍靠近露柚凝,指向医卷上的某处时,时清屿周身散发出的寒气几乎能让周遭空气凝结。
库尔班何等敏锐,岂会感受不到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冰冷视线?
他非但不惧,眼底反而掠过一丝戏谑与挑衅。
眼见天色已晚,他合上医卷,优雅起身,对着露柚凝展露一个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遗憾与期待:
“今日与王妃一席谈,胜读十年医书,小王受益匪浅,感激不尽。眼看天色已晚……”
他话音微顿,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主位上脸色黑沉的时清屿,随即又落回露柚凝身上,笑容加深,带着几分试探,“不知小王可否厚颜,叨扰一顿晚膳?也好让小王有机会,再多向王妃请教一二。”
这话一出,主位上的气压瞬间降至冰点!
露柚凝正沉浸在方才的医学讨论中,觉得库尔班王子在医术上确有见解,且态度诚恳。在她看来,探讨学问后留客用膳,亦是寻常礼节。
她下意识地便想开口客套一句“王子殿下若不嫌弃……”
然而,她红唇微启,尚未出声,一道冰冷刺骨、蕴含着毫不掩饰警告与怒意的目光便如利箭般射来!
她抬眸,正对上时清屿那双幽深凤眸。
那里面翻涌着的,是近乎实质的暴戾与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野兽护食般的霸道。
仿佛她若敢答应,下一刻便会有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发生。
他……怎么了?
露柚凝被他眼中那浓烈的情绪震了一下,到了嘴边的客套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虽不解其意,但那目光中的压迫感是如此真实,让她本能地意识到,此刻不应忤逆他。
库尔班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暗笑不止。
他越发觉得有趣,好整以暇地等待着,想看这位王爷还能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举动。
就在气氛僵持,露柚凝进退两难之际,一直侍立在旁,冷汗涔涔的福安,终于顶不住这可怕的压力,硬着头皮上前一步。
他脸上堆满谄媚又惶恐的笑容,对着库尔班连连作揖:
“王子殿下!哎呦,真是对不住,对不住啊!”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与歉意。
“您看这事儿赶巧了!王爷他……他今日操劳过度,方才又吹了风,这旧疾怕是有些反复,精神不济,实在不宜再待客宴饮了。王妃娘娘也需得赶紧为王爷施针用药,怕是……怕是无法招待殿下您了。改日!改日一定备下薄酒,再向殿下赔罪!”
福安一边说,一边拼命给露柚凝使眼色,示意她赶紧顺着台阶下。
露柚凝虽觉福安这借口找得有些突兀而且王爷方才看起来并无不适,但接收到福安那近乎哀求的眼神,又瞥了一眼时清屿那依旧难看的脸色,只得顺着话头,对库尔班歉然道:“王子殿下,福安说的是。王爷身体要紧,今日怕是无法款待殿下了,还望殿下见谅。”
库尔班看着这主仆三人联手演出的这出戏,心中只觉得好笑又无奈。
他知道今日这顿饭是吃不成了,再留下去,只怕那位靖王殿下的眼神真能杀人。
他也不再坚持,风度翩翩地拱手:“既如此,自然是靖王殿下凤体安康最为重要。是小王考虑不周,叨扰了。王妃,今日多谢指教,小王告辞。”
说罢,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脸色稍霁但依旧冷硬的时清屿,这才转身,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离开了靖王府。
送走库尔班,厅内只剩下三人。气氛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加诡异。
时清屿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露柚凝,语气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和迁怒:“王妃与西域王子,倒是相谈甚欢?”
露柚凝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质问弄得一怔,如实回答:“库尔班王子于医道确有见解,所携医卷亦有些许独到之处,让臣妾有所启发。”
她语气平静,眼神坦荡,完全没理解时清屿话中的深意。
时清屿看着她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胸口那股闷气简直要炸开。
她难道看不出那库尔班眼神里的欣赏与企图吗?
他猛地操控轮椅转向她,逼近几分,声音压抑着怒火,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和霸道:“日后若无必要,少与这些外男接触!你是靖王妃,当知分寸!”
这话已是相当不客气,近乎命令。
露柚凝蹙眉,对他这突如其来的专制感到不解,也有些微恼。
她迎上他的目光,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上了几分坚持:“王爷,臣妾行事自有准则。探讨医术,光明正大,并未逾越礼数。若因噎废食,岂非因小失大?”
“你!”时清屿气结,看着她倔强清澈的眼眸,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难道能直说自己是嫉妒,是害怕她被别人吸引吗?
他做不到!
福安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生怕两人吵起来,连忙又上前打圆场:“王爷息怒,王妃娘娘息怒!王爷也是关心则乱,担心娘娘劳累,也……也是怕人闲言碎语,坏了娘娘清誉不是?”
他拼命给时清屿找补,希望自家王爷能顺着台阶下。
时清屿狠狠瞪了福安一眼,却也没再继续发作。
他也知自己方才的言行有些过火,近乎无理取闹。
他别开脸,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本王累了,回房!”
看着时清屿被福安推走的背影,露柚凝独自站在原地,眉头深锁。
他今日,为何如此反常?喜怒无常,言语冲撞……莫非是腿疾引发了心绪不宁?看来明日的药方中,需得加重宁心安神的药材了。
她再次完美地将他的异常行为,归因于病情。
而回到墨渊斋的时清屿,挥退福安后,独自对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心中一片烦乱。挫败感、恼怒、还有那无法宣之于口的在意,交织在一起,让他倍感无力。
他第一次觉得,比起战场上的明刀明枪,这情关,才是真正的难关百重,让他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战神,也感到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