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水源的神迹,彻底改变了江辰在保护站的处境。
之前那种无形的隔阂与审视,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队员们看他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闯入者,而是带着一种混杂着敬畏、好奇,甚至还有一丝亲近的复杂情绪。
早上,格桑会主动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酥油茶。
吃饭时,会有人笨拙地把最大块的牦牛肉夹到他的碗里。
他们话不多,但这些细微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老索南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可他那张风霜刀刻的脸上,紧绷的线条明显柔和了许多。
他不再用那种审视的目光盯着江辰,偶尔视线对上,也只是默默地移开,不再带有任何敌意。
傍晚。
高原的夜幕降临得又早又快,深蓝色的天鹅绒上,缀满了钻石般璀璨的星辰。
队员们围着院子里升起的一堆篝火,火光映照着他们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
有了充足的水源,紧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但气氛依旧有些沉闷。他们习惯了这种沉默,在无尽的荒原上,沉默是大多数时候的常态。
有人在用小刀修理着磨损的皮具,有人在低头擦拭着那支老旧的猎枪。
“冈仁波齐”趴在火堆不远处,撕咬着一块巨大的牦牛骨头,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江辰没有参与他们的活动,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目光投向远方那在星光下泛着清冷光辉的连绵雪山。
风声呜咽,带着雪域独有的苍凉。
日吉的记忆碎片,伴随着这风声,在他脑海中缓缓流淌。
那记忆里,有雪山,有草原,有阿妈温暖的怀抱,还有一首从小听到大的歌谣。
不知不觉间,江辰的喉咙里,逸出了一段低沉而悠远的旋律。
他用一种生涩但音调却无比精准的藏语,低声哼唱了起来。
那歌声并不高亢,却仿佛带着雪山融水的清冽,和草原晚风的温柔。
歌里没有华丽的辞藻,唱的只是一个远行的孩子,思念着故乡的雪山,思念着火塘边的阿妈,思念着那条通往家门口的小路。
苍凉,悠远,充满了故事感。
正在埋头擦枪的格桑动作一顿,猛地抬起了头。
其他几个队员,也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纷纷侧耳倾听,脸上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直播间的观众也听到了这如泣如诉的歌声。
【这是……藏语歌?辰哥还会这个?】
【好好听,虽然听不懂唱的什么,但感觉好悲伤,好想家。】
【这旋律,配上这星空雪山,绝了……感觉灵魂都被洗涤了。】
“咔嚓!”
一声脆响。
“冈仁波齐”嘴里那根坚硬的牦牛骨头,被它直接咬断了。
它猛地抬起巨大的头颅,那双暗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江辰,耳朵高高竖起,仿佛在分辨着什么。
下一秒,它丢掉了嘴边的骨头。
它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了江辰的身边。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这头除了江辰谁也不让靠近的巨兽,顺从地趴了下来,然后,将它那巨大的、毛茸茸的头颅,轻轻地、依恋地,靠在了江辰的膝盖上。
它闭上了眼睛,喉咙里发出阵阵低沉的,如同呜咽般的悲鸣。
这一幕,让所有队员都看呆了。
老索南那粗糙的大手,猛地一抖,他死死地盯着江辰和“冈仁波齐”,眼眶,竟然在一瞬间就红了。
因为这首歌……
这首关于故乡和思念的歌谣,是日吉的母亲,在日吉很小的时候,亲口教他唱的!
除了他们最亲近的人,再没有外人知道!
这一刻,一个荒诞而又让他们心头剧震的念头,浮现在了所有人的心中。
难道……真的是日吉的灵魂,回来了?
附在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上?
江辰感受着膝盖上传来的沉重和温热,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冈仁波齐”的头顶。
歌声渐渐停歇,但那份跨越了生死的羁绊,却在无声中,变得更加紧密。
……
第二天,例行巡逻。
队伍的气氛和昨天截然不同。老索南主动让江辰走在了他的身边,虽然没说什么,但这种位置的变化,本身就是一种认可。
“那边,是以前盗猎者留下的铁丝网,拆了好几次都拆不完,牲口经常被挂住。”老索南指着远处一片山坡,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他的话音刚落,“冈仁波齐”突然对着那个方向,发出了几声急促的低吼。
“有情况!”格桑立刻警觉起来,举起了望远镜。
很快,他脸色一变:“站长,铁丝网上好像……挂着个东西!”
众人立刻赶了过去。
在一片锈迹斑斑的带刺铁丝网上,一只年幼的小藏羚羊,正绝望地挂在那里。
它的后腿被几圈铁丝死死地缠住,锋利的倒刺已经深深勒进了皮肉里,鲜血染红了周围的毛发,伤口因为挣扎而变得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森白的骨头。
它还活着,但已经奄奄一息,身体随着微弱的呼吸,轻微地起伏着,黑宝石般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恐惧。
看到这一幕,直播间的观众心都揪紧了。
【天啊!好可怜的小家伙!】
【这铁丝网是谁弄的!太缺德了!】
【看这伤势……还能活吗?腿都快断了吧……】
队员们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忍和惋惜的神色。
一个老队员走上前,检查了一下伤口,摇了摇头,对老索南说:“站长,不行了,伤得太重了。就算救下来,这条腿也废了,在野外活不了。给它个痛快吧。”
这是一种残酷的慈悲。
在这片遵循着最原始丛林法则的土地上,他们见过太多这样的场景。与其让它痛苦地慢慢死去,不如早点结束它的折磨。
老索南沉默着,点了点头,从腰间缓缓抽出了刀。
“等等!”
江辰突然开口。
他快步走上前,蹲下身子,仔细地观察着小藏羚羊的伤口和眼神。
“它还想活。”江辰沉声说道。
老队员叹了口气:“江辰,我们知道你心善。但没用的,你看看这伤,神仙也救不活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江辰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老索南:“站长,把它交给我。”
老索南看着江辰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了看那只在痛苦中挣扎的小生命,紧握着刀柄的手,最终还是松开了。
他选择了相信。
江辰立刻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了一个简易的急救包。
他先是温柔地蒙住了小藏羚羊的眼睛,用手轻轻抚摸着它的脖子,安抚着它惊恐的情绪。
然后,他拿出一把特制的钢丝钳。
【匠心之手】技能,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
他的双手,稳得如同磐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咔。”
“咔。”
他没有粗暴地直接剪断铁丝,而是在观察了缠绕的角度后,极其精准地,从最关键的节点下手。
他的动作轻柔而迅速,每一次下钳,都避开了对伤口的二次拉扯。
那几圈原本如同死结般的铁丝,在他的手中,仿佛变成了一道精密的谜题,被他有条不紊地,逐一解开。
几分钟后,小藏羚羊的后腿,终于被完整地解救了下来。
伤口触目惊心。
江辰立刻用带来的生理盐水,小心翼翼地为它清洗着伤口,将上面的污物和碎石一点点清理干净。
紧接着,是消毒,上药,最后用绷带,以一种专业而精巧的手法,将伤腿固定、包扎。
整个过程,江辰的神情专注到了极点。
他那双曾修复过国宝竹简,也曾拆解过精密仪器的手,此刻正以同样的耐心和温柔,拯救着一个脆弱的小生命。
周围的队员们,全都屏住了呼吸,鸦雀无声。
他们看着江辰那专业得不像话的动作,看着他脸上那份对生命的尊重,眼神里,震撼与敬佩之色,越来越浓。
终于,包扎完成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只小藏羚--羚羊,在经过了这一番折腾后,还会呼吸吗?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只被包扎好的小家伙,安静地躺在江辰的怀里,它那急促而微弱的呼吸,竟然真的……慢慢平稳了下来。
它活下来了!
江辰轻轻地将这脆弱的小生命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它。
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这一幕,彻底打动了在场的所有人。
他们从江辰的身上,看到了和日吉一样的,那种对这片土地和生命,最纯粹,最炽热的爱。
老索南看着抱着小羊的江辰,那张古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复杂的笑容。
他走上前,第一次,郑重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江辰,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