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图书馆那次算不上愉快但至少平静的讨论后，沈念和陆沐阳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奇怪的“停火”状态。课堂上不再有针锋相对的目光交锋，小组群里也能就事论事地沟通几句，虽然通常还是林心怡充当传声筒。但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确实缓和了不少。
沈念发现自己对微观经济学的抵触情绪莫名减轻了一些，甚至会偷偷把陆沐阳在群里提到的参考书找来看。当然，她是绝不会承认这是因为某人的影响。
周五晚上，宿舍里只剩下沈念一人。洛伊回家了，林心怡去参加社团活动。空荡荡的房间让沈念没来由地感到烦躁，父亲又因为一个跨国会议取消了原本答应陪她吃晚饭的约定。她决定出去走走，买点喝的。
初秋的夜晚已有凉意，沈念裹了件薄外套，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学校后门那家24小时便利店。就是在这附近，她撞见了陆沐阳和他父亲的冲突。
她甩甩头，试图驱散那个画面，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叮咚的提示音在安静的店里格外清晰。
就在她走向冷饮柜的时候，脚步猛地顿住了。
冷饮柜旁的那个身影，她再熟悉不过。陆沐阳。他穿着便利店的深绿色围裙，正在弯腰整理货架上的饭团，侧脸在冷白色的灯光下显得没什么血色，但专注的神情让他看起来有种不同于课堂上的沉静。
他在这里打工？
沈念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躲开，但已经晚了。陆沐阳似乎感应到视线，直起身，转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陆沐阳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疏离。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对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继续手上的工作，将过期的饭团挑拣出来，动作熟练利落。
沈念僵在原地，感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看着他将整理好的盒子推进货架深处，看着他去擦拭收银台，看着他给进来买烟的中年男人结账……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疲惫。
一种酸涩的感觉，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心疼，悄悄漫上沈念的心头。她想起自己挥金如土的生活，想起自己因为父亲一次爽约就觉得天塌下来的任性，再看看眼前这个深夜还在为生计奔波的同龄人……强烈的对比让她胸口发闷。
她胡乱从冷饮柜里拿了一瓶最贵的进口果汁，走到收银台前。
“十块。”陆沐阳扫了码，声音平淡无波，像对待任何一个普通顾客。
沈念拿出手机准备付款，却发现手机因为心情烦乱出门急，只剩百分之三的电量，屏幕闪烁了两下，彻底黑了。
“……”沈念尴尬地站在原地，脸上有点烧。她平时出门都带卡或手机，几乎不带现金。
“没电了？”陆沐阳看了一眼她黑屏的手机，语气没什么变化，“现金也可以。”
“我……没带现金。”沈念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着一丝窘迫。这种因为“钱”而尴尬的感觉，对她来说陌生又难堪。
陆沐阳沉默了一下，就在沈念以为他会露出嘲讽或者不耐烦的神情时，他却只是淡淡地说：“先拿着吧，下次来再给。”
说完，他拿起那瓶果汁，用一个塑料袋装好，递给她。整个过程自然得仿佛只是行了个方便。
沈念愣愣地接过袋子，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他的手指很凉。一股冲动毫无预兆地涌上喉咙口，她几乎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你……你每天都要工作到这么晚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问题太越界了，明显带着探听的味道。
陆沐阳整理收银台的动作顿住了，抬眼看她，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和警惕，刚才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缓和瞬间消失殆尽。“这好像不关你的事。”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沈念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刺了一下，那股大小姐的脾气和这几天积压的复杂情绪猛地冲了上来。她提高了音量，带着一种受伤般的恼怒：“陆沐阳！你非要这样吗？我只是……我只是……”
她“我只是”了半天，却说不下去。她只是什么？只是关心？她以什么立场关心？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只是什么？”陆沐阳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只是好奇我这个贫困生的生活有多惨？还是又一次，‘沈大小姐’突如其来的善心发作？”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精准地戳破了沈念自己都没理清的那点心思，让她瞬间狼狈不堪。
“你混蛋！”沈念气得眼圈发红，一把抓起桌上的塑料袋，转身就跑出了便利店。冰凉的果汁瓶磕在腿上，生疼。夜风一吹，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哭出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她想靠近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换来的都是他更深的抵触和尖锐的防备。
而便利店里，陆沐阳看着那个仓皇逃离的背影，久久没有动作。他紧抿着唇，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关门声响起时她泛红的眼圈，有她刚才那句未尽的、带着哽咽的“我只是……”，最终都化为了更深沉的疲惫和自厌。他低头，看着自己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她刚刚触碰过的、微暖的错觉。
这场发生在深夜便利店的短暂交锋，像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沈念的关心以失控的愤怒收场，而陆沐阳的堡垒，似乎也并非坚不可摧。只是隔在他们之间的那层冰，看似更厚了，冰层之下，却有某些东西，正在悄然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