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敲打着王都最高监狱“黑塔”的铁窗，像无数亡魂在低语。
狱火摇曳，映出莱恩·凯尔的身影。
他站在牢房前，没有穿象征至高权力的“国王之眼”长袍，只披着一件旧式调查员风衣——灰黑色，磨损的袖口还残留着多年前码头的盐渍。
对面囚室中，托比·影爪蜷坐在角落，半张脸被破碎的暗影面具遮住，另一侧则是狰狞的烧伤疤痕，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
他的双手被封魔镣铐锁住，体内斗气被禁锢，但那双眼睛，依旧如当年一样冰冷、警惕，仿佛看穿一切虚伪。
空气凝滞。
“你来了。”托比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不是来杀我？也不是来审我？那你来做什么——忏悔？赎罪？还是……施舍怜悯？”
莱恩没动，只是缓缓抬起手，解下腰间的【真相之钥】——那是开启万物词条系统的本源信物，如今已化作一枚古朴铜戒，镶嵌着一颗不断旋转的星砂。
“都不是。”他说，声音平静得如同深潭，“我是来替她说‘对不起’的。”
一瞬间，托比的眼神剧烈波动。
“她”是谁？
他们都知道。
艾莉娅——那个曾将光明注入他们这支“影刃小队”的女牧师，那个为掩护任务而死于教会清洗行动中的少女。
她的名字，早已被官方档案抹去，连墓碑都没有留下。
“你无权提她。”托比咬牙，猛地挣动锁链，金属与符文发出刺耳的哀鸣，“你当时选择沉默！你明明看见了主教袖中的毒针，却装作不知！你为了保住你在教会的‘合作资格’，任她倒下！”
“是。”莱恩点头，毫不回避，“我看见了。我看到了三条隐藏词条：【信仰崩塌临界点】、【即将成为献祭媒介】、【命运线断裂倒计时：7秒】……但我什么都没做。”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自己掌心一道陈年疤痕上——那是艾莉娅临死前抓破他手掌留下的血痕。
“因为系统告诉我，如果我出手干预，不仅救不了她，整个小队都会被当场诛杀。而我们的任务，是挖出血祭教团的核心名单。那一刻，我做了‘最优解’——用一个人的死亡，换取十三个潜伏者的暴露。”
“最优解？”托比冷笑，“那是懦弱！是你把自己变成了机器！你说你能看见万物词条，可你忘了人不是标签堆砌的傀儡！艾莉娅不是数据，她是活生生的人！她信任你！我们全都信任你！”
莱恩闭上了眼。
刹那间，记忆如潮水涌来——
火焰中的教堂，艾莉娅跪在地上，白袍染血，手中仍紧握圣典。
系统浮现出一串串词条：【灵魂剥离进度：68%】、【痛苦指数：mAx】、【执念未消：愿你们……继续前行】……
而他，站在阴影里，手指颤抖，却没有迈出一步。
良久，莱恩睁开眼，眸中已无波澜，唯有沉重。
“你说得对。我不是神，不该自诩‘裁决者’。那一夜，我没有失败于智慧，而是败给了自己的心。”
他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轻轻推入牢门下方的缝隙。
“这是‘真相巡回庭伦理审查部’的第一份立法草案。第一条写着：任何执法行为，不得以‘结果正义’为由，豁免过程之罪责。”
托比低头看着那本书，指尖微微发颤。
“你成立了专门审判自己的机构？”
“不止审判我。”莱恩说，“也审判所有像我一样，手持权力却迷失在‘正确’迷宫里的人。贝尔托因炸毁邪神祭坛导致三百平民伤亡，已被停职接受心理评估；赛拉菲娜废除贵族私刑令，主动向平民议会递交问责书；就连系统……也开始出现异常。”
“异常？”
“它开始反问我。”莱恩轻声道，“每当我做出一个冷酷决定，它就会浮现新的词条：【道德熵增：+1】、【人性流失预警】、【是否重选人生路径？】……就像有另一个意识，在试图唤醒我。”
他望着托比，眼神前所未有的柔软。
“所以我今天不是来求你原谅的。我不配。我只是想告诉你——她没有白白死去。她的名字，现在刻在巡回庭烈士碑第一行。她的信念，正在变成制度。而我……终于学会低头。”
雨声渐歇。
远处钟楼响起十二下，宣告午夜终结。
就在这时，系统突然自主激活，在莱恩眼前浮现一行从未见过的词条：
【隐藏终焉词条解锁】
【名称：守墓者的低语】
【内容：我们曾是见证者，也是背负者。
当真相成为利剑，亦需盾牌守护人心。
你已通过‘牺牲之试炼’，获得‘共鸣权限’。】
【提示：系统非人造，乃远古文明‘守望者议会’集体意识残响，寄宿于‘因果之隙’，择‘痛悟者’为载体。】
莱恩瞳孔微缩。
原来……系统从来不是工具。
它是审判者，也是救赎者。
而真正的力量，不在于看穿万物，而在于即使看清一切黑暗，仍愿意为一丝光低头。
托比久久地望着他，终于，缓缓抬起了那只未受伤的手，轻轻拍了拍牢墙。
一声闷响，像是回应，也像是和解。
“走吧。”他说，“下次来，带瓶酒。她说过，死后要请大家喝一杯蜜桃烈啤。”
莱恩嘴角微扬，转身离去，背影不再锋利如刀，却更像一座沉默的山岳。
但这一次，他不再独自前行。
夜雨初歇，黑塔监狱的石阶泛着湿冷幽光。
莱恩·凯尔缓步而下，风衣下摆在微风中轻轻摆动，袖口那抹盐渍在月光下格外清晰，像一道无法洗去的烙印。
他没有回头。
身后牢房深处，火焰将最后一角纸张吞噬，灰烬打着旋儿升腾，如同无数未亡之魂的低语终归寂灭。
托比的身影隐没在阴影里，只剩锁链轻响，像是某种沉默的审判仍在继续。
莱恩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掌心那道陈年疤痕——艾莉娅留下的痕迹，从未愈合，只是被岁月裹上了一层坚硬的壳。
他曾以为理性足以裁决一切，用词条推演命运，以“最优解”为盾牌，挡住良知的叩问。
可今夜，他终于明白：真正的真相，不止藏在万物词条之中，更埋于人心最深的裂痕之下。
他不辩解，也不乞求原谅。
他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把一份名为《真相巡回庭第一号令：设立伦理审查部》的法令草案，亲手递进那扇铁门。
其中每一条款，都是一记对过去的耳光：禁止连坐式清理，杜绝秘密处决；所有调查员必须定期接受心理评估；线人及其家属纳入国家庇护体系……甚至明确规定：“任何情报获取手段，若侵害无辜者基本权利，即视为违法。”
这不是赎罪，是重建。
“我不奢望你相信我。”他曾平静地说，“但我答应过小茉莉——从今往后，没人会因为‘说真话’而被灭口。”
小茉莉，那个在血祭教团地下巢穴里，拼死传递密信却被活活钉在祭坛上的少女线人。
她死前最后的话是：“我想活着看见他们被审判。”
那时他没能救她。
但现在，他要让她的愿望，成为律法。
门外，赛拉菲娜静静伫立，银白长发披落肩头，手中紧握一卷由国王亲笔签署的批准令。
火光照亮她眼底的坚毅，也映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那一瞬，无需言语，两人皆知：这不只是一个部门的成立，而是一场风暴的开端——向权力、向传统、向那些躲在“正义”面具后施暴者的宣战。
监控室内，贝尔托靠在墙边，嘴角挂着冷笑，手中把玩着一枚微型爆破符文。
“这比破十桩大案都难搞。”他喃喃，“你不是在建制度，你是在挖整个体制的根。”
而莱恩知道，他说得对。
可正因如此，才必须有人动手。
就在他即将踏出监牢主厅时，系统毫无征兆地自主激活，一行从未出现过的词条骤然浮现于视野中央：
【监牢之眼，已睁开】
字迹古拙，带着某种不属于现世的气息，仿佛来自深渊底层的一声叹息。
莱恩脚步一顿，缓缓转身，目光穿透层层铁门，重新投向托比所在的囚室。
灯火摇曳，墙上影子扭曲如舞，竟隐约勾勒出一只巨大的眼睛轮廓——瞳孔深处，似有光芒一闪而逝。
他没再追问，也没有呼唤系统。
只是低声说道：“我会来看你。每周一次。直到你愿意骂我为止。”
然后转身离去。
风穿牢门，烛火剧烈晃动，灰烬飞扬，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而这一次，终于有人学会了倾听。
三日后，旧港夜市。
海腥味混着劣质酒精的气息弥漫在狭窄巷道间，叫卖声、笑骂声、琴师断续的吟唱交织成一片混沌的生机。
莱恩独行于人群边缘，兜帽压得很低，指尖不断摩挲着铜戒上的星砂。
他在想那句词条——
“监牢之眼，已睁开。”
究竟……是谁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