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的空气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癞头三手里的枣木棍子已经举到了半空,那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李子木,嘴角挂着残忍的笑。在他身后,二十几个被狂热冲昏头脑的打手正像饿狼一样逼近。
李子木没动,但他全身的肌肉都已经锁紧。他在计算距离,计算角度,甚至计算如果现在夺下癞头三的棍子,能不能在被打死之前挟持住他做人质。
但胜算连一成都不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像是一把生锈的锯子,硬生生锯断了这紧绷的气氛。
“呃啊——!!!”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癞头三举着棍子,愣愣地转过头去。
发出尖叫的,是跪在香案角落里的那个扫地工,阿云。
在翡翠村,阿云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他父母双亡,吃百家饭长大,平日里沉默寡言,只负责在祠堂里擦拭牌位、清扫落叶。因为穷,三十好几了也没娶上媳妇,但他却是村里公认最虔诚的人——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给祖宗上香,风雨无阻。
此刻,这个平日里唯唯诺诺的老实人,正像一条刚被钓上岸的鱼一样,在地上剧烈地抽搐着。
他双眼翻白,眼珠子几乎全翻了上去,只露出大片的眼白,嘴角溢出大团大团的白沫,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风箱般的怪声。
“阿云!阿云你怎么了?”旁边几个村民吓坏了,想要上去扶他。
“别动他!”九叔公突然大喊一声,声音里带着颤抖的敬畏,“那是……那是祖宗在上身!”
话音刚落,原本瘫在地上抽搐的阿云,竟然以一种极其诡异、违背人体力学的姿势,直挺挺地弹坐了起来。
他并没有站起来,而是像某种软体动物一样,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平日里绝对禁止触碰的神坛。他一把抱住了那尊还在流着“血泪”的石像腿部,把脸贴在冰冷的石头上,浑身剧烈地颤抖。
接着,他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扭曲、狰狞,却又带着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旧法……已腐……”
阿云开口了。不再是他平日里那唯唯诺诺的公鸭嗓,而是一个嘶哑、低沉,仿佛嗓子里含着沙砾的声音。这声音和刚才雕像发出的声音竟然有七分相似!
全场一片死寂。连癞头三都不自觉地垂下了手里的棍子,吞了口唾沫。
阿云——或者说此刻附在他身上的“东西”,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了脸色惨白的大长老赵严身上。
“……树根既烂,叶何以青?……旧法已腐,需立新约……”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长老会所有成员的心口。赵严的身子晃了晃,差点从太师椅上摔下来。这是赤裸裸的指控!借祖宗之口,宣判了现行统治阶层的“死刑”。
紧接着,阿云的目光又飘忽起来,他伸出沾满白沫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虚空中的某个方向——那个方向,隐约对着村后的矿山,又似乎指着李子木,模棱两可。
“……寻‘石’之心……方为……正道……”
说完这最后八个字,阿云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白眼一翻,整个人软绵绵地从神坛上滚落下来,“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昏死过去。
“神使!这是神使啊!”
人群彻底沸腾了。
如果说刚才雕像说话还有可能是“机关”,那此刻活生生的人被“附体”,则是村民们亲眼所见的铁证。
“祖宗显灵选了神使!阿云是替祖宗传话的人!”
原本围攻李子木的打手们,此刻纷纷丢下棍棒,争先恐后地向昏迷的阿云涌去,生怕沾不到这点“仙气”。癞头三更是反应极快,他眼珠一转,立刻高喊道:“快!快把神使抬进后堂休息!谁敢怠慢了神使,就是对祖宗不敬!”
在这个新诞生的“活神仙”面前,李子木这个原本要被审判的“异类”,瞬间变得无足轻重了。
李子木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这荒诞的一幕。
他没有趁乱逃跑,而是盯着被众人七手八脚抬走的阿云,目光如刀。
刚才阿云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李子木闻到了一股很淡、很淡的味道。那是混合在浓重檀香下的——致幻蘑菇和曼陀罗花粉的味道。
“好一个‘神灵附体’。”李子木在心里冷笑,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所谓的“抽搐”、“翻白眼”、“声音嘶哑”,不仅是致幻剂中毒的典型症状,更是这种强烈心理暗示下的歇斯底里症发作。张伟这是给阿云下了药,又进行了催眠洗脑,硬生生造出了一个傀儡。
“旧法已腐,需立新约”——这是要废除长老会。 “寻石之心”——这不仅是在暗示那颗夜明珠(圣珠),更是在暗示要寻找“新的核心”。
这场戏,张伟已经不仅仅是在搞破坏了,他是在重新定义这个村子的游戏规则。
“子木,快走。”碧琪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阿云身上,一把拉住李子木的手,把他往人群外拽,“趁现在没人管我们,先回林家!今晚这关算是过了,但明天……恐怕天就要变了。”
李子木最后看了一眼那尊依然在烟雾中若隐若现的雕像,还有那个被奉上神坛的昏迷背影。
“还没完呢。”他低声说道,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他造了一个神,那我就得当那个弑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