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承明殿的蟠龙柱影子爬过门槛时,嬴轩的指节还沾着玉碎划开的血渍。
他垂眸盯着那抹红,听着殿外渐远的甲胄声——嬴政和王翦去了射苑,可方才皇帝捏碎他手腕时的力道,还烙在骨头上。
“公子。”小宦官捧着金漆木匣进来,匣中是块半指厚的玄铁牌,“陛下说,这免死金牌可保王将军三罪,您要的。”
嬴轩抬眼,见木匣边缘还沾着未擦净的玉屑。
他伸手接过,玄铁的凉意透过掌心渗进血脉。
三罪?
足够让王翦在赵高的谗言里多活三回了。
他想起昨日早朝,御史大夫冯劫参王将军“练兵过苛”,赵高在旁捻着胡须笑,那笑里藏的刀,他在现代鉴宝节目里见过——裹着锦缎的青铜剑,最是割喉无声。
“替本公子谢陛下。”他将铁牌收入袖中,袖底的血渍在玄铁上洇出淡红,像朵开败的石榴花。
小宦官退下时,殿角铜鹤香炉的青烟突然乱了方向。
嬴轩抬头,正撞进王翦从殿外望来的目光。
老将军的甲叶还沾着射苑的草屑,嘴角沾着酒渍——显然是陪嬴政饮了庆功酒。
可他的眼神却不像方才在殿内那样热,像淬了层冷霜的青铜镜。
“公子手段,老臣今日算是开了眼。”王翦跨进殿门,甲胄撞出清脆的响,“昨日冯劫的弹章,老臣本打算抗旨请罪。您倒好,借着陛下高兴的由头,直接要了免死牌。”他伸手拍了拍嬴轩肩膀,力道比寻常重了三分,“只是...这药能让陛下返老还童,往后的事,公子可想清楚了?”
嬴轩望着老将军鬓角新冒的黑发——和嬴政一样,黑得刺眼。
他想起系统空间里剩下的半株冰蚕,那是他用现代生物知识改良的,只能延缓衰老,不能让人永生。
可皇帝要的,从来不是延缓。
“王将军且看。”他指了指窗外,秋风卷起几片枯叶,“有些火,得先添把柴,才能看清它要烧向哪。”
王翦的手在甲胄上蹭了蹭,突然弯腰行了个军礼:“南大营十万新兵,老臣替陛下交给公子。但丑话说在前头,若是练出支软脚虾——”他直起腰时,眼角的皱纹里全是笑,“老臣的头盔,可还等着吞呢。”
嬴轩望着老将军离去的背影,听着甲叶撞击声渐远,摸了摸袖中的免死牌。
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检测到宿主完成‘护将计划’,奖励军略值+200。”他没心思看面板,只盯着殿外飘起的雁群——秋雁南归,可他要练的兵,得往北去,替皇帝守那匈奴的狼。
南大营的校场比嬴轩想象中更开阔。
十万新兵像片黑灰色的海,在晨雾里翻涌。
王离站在点将台上,腰间的虎符撞着佩剑,发出闷闷的响:“公子,这是陛下亲点的关中精壮,个个能拉三石弓——”
“脱鞋。”嬴轩打断他。
点将台下霎时安静得能听见晨露坠地的响。
王离的脸涨得通红,虎符差点掉在地上:“公子说什么?”
“脱鞋,赤脚站在青石板上。”嬴轩往前走了两步,皮靴碾过满地的碎草,“本公子要选的兵,不是能拉弓的木偶,是能在雪地行军不喊冷、在泥里打滚不喊疼的活人。”他转身看向十万新兵,“三息之内不脱鞋的,直接出列!”
第一声“唰”响来自最前排。
个高壮的新兵咬着牙扯下麻鞋,露出沾着泥的脚底板。
第二声、第三声...像阵风吹过麦浪,青石板上很快堆满了破鞋。
王离在他身后低声嘟囔:“成何体统...”嬴轩当作没听见,他盯着最末尾的几个兵——有个瘦子还捏着鞋帮发愣,被旁边的同伴踹了屁股才手忙脚乱脱鞋。
“俯卧撑,一百个。”他提高声音,“手肘碰地算一个,偷懒的,现在就滚!”
校场炸了锅。
有人喊“这比扛粮袋还累”,有人骂“公子疯了”,可当嬴轩的目光扫过去时,骂声像被掐断的琴弦,瞬间哑了。
秦风抱着竹简站在他身边,笔在简上飞:“第一队,张狗剩,偷懒三次;第二队,李铁柱,手肘未触地...”
日头爬到中天时,青石板上已经躺下了近半新兵。
有个黑脸汉子撑到第九十九个,胳膊一软栽倒在地,吐着舌头喘气:“奶奶的,比打三架还累!”嬴轩蹲下来,见他掌心磨出了血泡,却还攥着拳——这拳,能握刀。
“起来。”他伸手拉那汉子,“下一项,仰卧起坐,一百个。”
黑脸汉子瞪圆了眼:“公子,您这是要人命啊!”可他还是咬着牙爬起来,跟着队列躺倒。
嬴轩望着满地起伏的胸膛,想起现代军训时的自己——那会觉得苦,现在才知道,能把苦吃进骨头里的兵,才是好兵。
夕阳染黄校场时,剩下的新兵不足五万。
王离的虎符早被他揣进怀里,此刻正蹲在点将台下啃炊饼,含糊不清道:“公子,差不多得了,这些可都是陛下挑的——”
“站军姿。”嬴轩打断他,“挺胸,收腹,目视前方。谁动一下,谁眨眼,立刻淘汰。”
校场的风突然大了。
有个新兵的帽缨被吹到眼前,他下意识要抬手,被旁边的同伴掐了大腿才忍住。
有个瘦子的脚底板被青石板硌得发白,膝盖抖得像筛糠,却咬着嘴唇死撑。
嬴轩绕着队列走,能听见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能看见汗珠子顺着脖颈滚进衣领,在后背洇出深色的地图。
“报——”
传令兵的马蹄声惊飞了校场边的麻雀。
王离跳起来接令,看了眼竹简,脸色骤变:“公子,陛下要您明日去上林苑陪驯兽!”
嬴轩没应声。
他望着队列末尾那个始终没动的黑脸汉子——那汉子的汗已经浸透了中衣,可腰板直得像杆枪。
再看左边第三排,有个小个子兵,脚底板被硌得渗血,却把脚趾抠进石板缝里,像棵扎了根的树。
“留两万。”他对秦风说,“名单今夜送到我帐里。”
王离跟着他往中军帐走,靴底碾碎了几片枯叶:“公子选兵的法子,末将实在不懂。俯卧撑能当箭使?站军姿能挡刀砍?”
嬴轩推开帐门,烛火“噌”地窜起。
他望着帐中挂着的大秦舆图,手指点在九原郡的位置:“王将军可知,匈奴的骑兵,能在雪地里奔行三日不歇?我们的兵,得比他们更能熬。”他转身时,烛火映得眉眼分明,“等你见了这两万兵跑五十里不喘气,站半夜不打晃——”他笑了笑,“再来说‘懂不懂’。”
王离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帐外的风掀起帐帘,卷进几片枯叶,落在他脚边。
嬴轩望着那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地,想起明日上林苑的驯兽——老虎再凶,也得先磨了爪牙。
可他要的兵,得留着爪牙,等北边的狼来了,咬断它们的喉咙。
烛火突然晃了晃,灭了。
帐外传来新兵的口号声,混着晚风,飘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