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的住院治疗，像一场强制性的急刹车，让刘峰高速运转的生活骤然停滞下来。好在，规律的用药和休息起到了效果。那种令人心慌意乱的剧烈心跳渐渐平复，双腿灌铅般的沉重感也减轻了不少，虽然手偶尔还会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但整体精神状态比入院时好了很多。
身体稍有好转，现实的考量便立刻浮上心头。刘峰很清楚，自己在省城缴纳的是灵活就业人员的基本医保，而老家的医保是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农合），在省城这类三甲医院住院，报销比例很低，大部分费用需要自担。每天住院的开销，加上无法营业的损失，像一块石头压在他心上。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积蓄和病情，感觉急性症状已经控制住，便萌生了出院的念头。
在决定出院前，他特意找到主治医生，进行了一次详细的沟通。他需要为接下来的路，尽可能多地获取信息。
“医生，关于碘-131治疗，如果我决定做，大概需要多长时间？从准备到治疗结束。”刘峰问得很具体。
医生耐心解释：“如果确定做，首先需要停用现在的抗甲状腺药物一段时间，具体停多久要看情况。然后来医院做一次摄碘率测定等检查，符合条件后，就可以口服放射性碘剂。服药后根据辐射剂量，可能需要短期住院隔离观察，或者符合标准后就可以回家，但需要严格遵守与家人，特别是孕妇和儿童的隔离要求，一般隔离期一两周。整个过程，从准备到主要隔离期结束，顺利的话大概一个月左右吧。”
“那治疗后，对生活和工作有什么 immediate 的忌讳吗？”刘峰更关心这个。
“治疗后一段时间，体内有放射性，要避免去公共场所密集的地方，减少与他人密切接触。你的维修工作……”医生沉吟了一下，“主要是注意不要让自己的体液（如汗水、唾液）污染工作环境，维修时最好戴手套，注意通风，工具专人专用，做好清洁。毕竟精密维修需要高度专注，治疗后初期如果仍有不适，也需要适当休息。”
刘峰认真记下，这关乎他能否继续干这行。接着，他顺势提出了另一个困扰：“医生，还有个事。我前段时间就发现，两边脚踝皮肤上，出现了一些不太明显的黑点，像色素沉着。这……跟甲亢有关系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医生闻言，神情专注起来：“甲亢本身一般不会直接导致这种局部皮肤色素沉着。你从事维修工作，经常接触焊锡、各种金属配件和化学清洁剂吧？”
“对，焊锡、电路板上的各种金属元件都经常接触。”
“这样……”医生若有所思，“长期接触某些金属，比如铅、汞、砷等，理论上存在慢性重金属中毒的可能，某些重金属中毒确实可能引起皮肤改变、神经系统症状（如手抖、乏力），甚至可能影响内分泌。当然，这只是基于你职业的一种推测，不代表一定是。你描述的手抖、乏力，我们首先考虑是甲亢所致，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其他因素叠加或干扰的可能。”
医生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刘峰心中的另一层迷雾。他一直将手抖、无力完全归咎于甲亢，从未想过工作环境也可能是一个隐藏的“杀手”。
“那我需要做什么检查吗？”刘峰立刻追问。
“如果你担心，可以做一个血重金属检测，看看血液中相关重金属元素的含量是否超标。这个检查我们医院可以做，但出结果需要点时间，大概一个星期左右。”
“我做。”刘峰几乎没有犹豫。既然有疑虑，就必须弄清楚。如果真的是重金属问题，那不仅关乎甲亢的治疗，更关乎他未来还能不能安全地从事这个行业。
医生开了化验单，刘峰在出院前，去抽血室抽了血，将样本送检。等待着结果的，将是一个关乎他健康根源的答案。
办完出院手续，结清费用（自费部分果然不少），刘峰提着简单的行李，走出了省人民医院的大门。阳光有些刺眼，他深吸了一口院外不算新鲜的空气，却有种重获自由的恍惚感。
他没有回出租屋，而是直接乘车去了宝蓝街市场。几天不见，市场依旧喧嚣，熟悉的电子元器件和塑料制品的气味扑面而来，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亲切。
走到自己的A038柜台前，他愣了一下。柜台玻璃光洁如新，工作台上也没有积灰，工具摆放得整整齐齐，甚至连地面都比他离开时干净。看来，老张这几天没少费心帮他打理。
正想着，老张从隔壁柜台探出头来，看到他，脸上露出笑容：“哟！回来啦！怎么样，身体好利索了？”
“好多了，好多了！”刘峰连忙走过去，心里满是感激。他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刚在市场门口特意买的一包高档香烟和一袋精品槟榔，塞到老张手里，“张哥，这几天真是太谢谢你了！帮我大忙了！”
“哎呀，你看你，这么客气干啥！”老张推辞了一下，见刘峰态度坚决，便笑着收下了，“都是邻居，互相照应不是应该的嘛！你那台平板，客户第二天就来取了，钱我帮你收着了，放在你左边抽屉那个小铁盒里了。还有两个来问贴膜的，我说你生病了过几天才回来，他们就说等你回来再说。”
听着老张的叙述，刘峰心里暖烘烘的。在这举目无亲的省城，能有这样一位热心的邻居，是他的福气。他连声道谢：“谢了张哥！回头等我彻底好了，一定好好请你一顿！”
“行，那我可记着了！”老张爽朗地笑道。
回到自己的柜台后面，刘峰抚摸着光滑的台面，看着熟悉的工具，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这里是他奋斗的战场，却也可能是潜藏健康风险的地方。出院并不意味着问题的结束，反而引出了更深层次的担忧。甲亢的治疗方案需要抉择，重金属的检测结果悬而未决，未来的路，似乎布满了更多的迷雾。但无论如何，生活还要继续，柜台还需要他撑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检查这几天积压的事情，准备重新投入到停摆了数日的生意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