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内科病房里,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冷气味。刘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鼻子里插着氧气管,发出轻微的嘶嘶声。手臂上扎着留置针,透明的药液通过细细的管路,一滴、一滴,缓慢而坚定地流入他的血管。床头的监护仪屏幕上,绿色的数字和曲线规律地跳动着,默默诉说着他身体内部的战况。
他的手机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充电,屏幕漆黑,与世隔绝。从昨天被老赵强行送来,到办理住院,再到各种检查和开始输液,他几乎一直处于一种半昏睡、半麻木的状态。
此刻,或许是药物开始起效,或许是长时间的睡眠补充了些许精力,他感觉那令人恐慌的视线模糊好转了许多,虽然看东西依旧有些费力,但不再是一片扭曲的重影。那不受控制、连工具都拿不稳的细微颤抖,也平息了不少,只是浑身依旧软得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筋骨,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耗费力气。
他什么也没想,又或者是什么都不敢想。只是呆呆地、空洞地望着头顶上方那瓶悬挂着的点滴,看着那晶莹的液滴,以一种近乎永恒的耐心,一滴,又一滴,坠落,汇入管路。时间,在这里被拉长、稀释,只剩下这单调的节奏和身体内部缓慢修复的感知。
直到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老赵提着一个保温桶,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才打破了这片死寂的沉默。
“醒着呢?感觉好些了吗?”老赵的声音刻意放轻了些,但依旧带着他特有的洪亮底色。他走到床边,仔细看了看刘峰的脸色,又瞄了一眼监护仪上的数字。
刘峰转动眼珠,看向老赵,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嗯。”
老赵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伸手试了试刘峰额头的温度,动作有些笨拙,却透着真诚的关切。“吓死个人了你!医生说你这是身体彻底亏空了,得慢慢养。”他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摇动床尾的把手,将刘峰的上半身缓缓摇起,形成一个半坐的姿势,又在他身后垫了个枕头。
“快,起来吃点东西,从昨天到现在,粒米未进,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老赵打开保温桶,一股温热清淡的鸡肉粥香气飘散出来,瞬间冲淡了病房里冰冷的药水味。
刘峰的左手还在输液,右手虽然不再剧烈颤抖,但依旧虚弱无力,连勺子都未必能稳稳拿起。他看着老赵,眼神里闪过一丝窘迫和犹豫。
老赵仿佛没看见他的为难,直接拿起保温桶里的勺子,舀起一勺温度适中的粥,递到刘峰嘴边,语气自然得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来,张嘴。我让我家那口子特意熬的,烂糊,好消化。”
刘峰愣住了。他看着老赵——这个平日里在市场上为了几块钱配件能跟人争得面红耳赤的生意伙伴,此刻正小心翼翼地端着勺子,眼神里满是催促和不容拒绝的坚持。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涌上刘峰的喉咙,堵得他发不出声音。他低下头,避开了老赵的目光,默默地张开了嘴。
温热的粥滑入食道,带着谷物最朴实的香甜和鸡汤的鲜美。这口食物下肚,仿佛给冰冷僵硬的躯体注入了一丝暖流和生气。
老赵一勺一勺地喂着,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急躁,但每一勺都稳稳当当,确保刘峰能舒服地吃下去。他没有再多问病情,也没有抱怨柜台堆积的活儿,只是偶尔念叨两句:“慢点吃,别噎着。”“多吃点,才有力气恢复。”
刘峰默默地吃着,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湿热。他强忍着,没有让那丢人的液体流下来。这一刻,什么男人的尊严,什么不好意思,在生死边缘被拉回后,在这份朴实无华的照顾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想起自己这半年,像一头蒙眼拉磨的驴,只顾着低头往前冲,盯着那个叫做“未来”的胡萝卜,却忽略了身体这架本身就在带病工作的“石磨”早已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用健康做赌注,去搏一个虚幻的明天,差点输掉了所有本金。
老赵的这碗粥,喂进他嘴里的,不仅仅是食物,更是一种沉甸甸的、名为“情义”的东西,和一句无声的警醒:人,得先活着,好好地活着,才有资格谈未来。
一碗粥见底,老赵用纸巾胡乱地给刘峰擦了擦嘴,满意地吁了口气:“这就对了!人是铁饭是钢!你好好歇着,医生怎么说就怎么做,别瞎想。柜台那边有我,天塌不下来!”
刘峰看着老赵收拾保温桶的背影,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声音微弱,却清晰:
老赵动作一顿,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没回头:“少来这套!赶紧把身子养好,回来干活!那么多机器等着你呢!”
说完,他提着保温桶,又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病房里重新归于寂静,但那份温暖和踏实,却久久地萦绕在刘峰周围,驱散了病中的冰冷与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