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岚的指令通过加密信道无声地流向城市的各个角落。
她将那个承载着无数人命运的地下数据库,像切割钻石一样,精准地拆分成七个独立的数据包。
每一个数据包都被套上了不同的伪装,奔赴各自的战场。
李茉莉收到的是第一份,她立刻将其注入重生者们自建的网络。
这股数据洪流顺着城市脉络的末梢,悄无声息地渗入每一辆末班车的车载系统。
周文澜拿到了第二份,这位老人没有犹豫,将那些冰冷的代码转化成了画布上的符号与线条,一幅幅看似普通的壁画出现在各大校园的公告栏上,只有特定的角度才能解读出隐藏的信息。
吴志强的任务最为朴实,他带着第三份数据包走进了烟火气最浓的菜市场,将其以固件升级的名义,刷进了上千台电子秤的芯片里。
陈默则利用他的海外渠道,将第四份匿名投递给了几家以深度报道着称的国际媒体。
每一份被传播出去的数据,无论载体是壁画、电子秤还是新闻稿,都附带着一句相同的标语:“这不是泄密,是归还。”
六个小时后,城市的神经中枢“涟漪系统”发出了刺耳的警报。
这不是物理攻击的警报,而是认知层面的崩溃预警。
在短短一个小时内,超过百万市民的终端设备,在同一时段内疯狂搜索着相同的几个关键词:“李招娣”、“助学金清退”、“凤凰计划”、“虹桥焚毁点”。
海量、同源、且蕴含着强烈情感指向的搜索请求,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瞬间冲垮了AI预测模型的逻辑堤坝。
系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它无法理解,一段本应被遗忘、被定义为“低价值”的历史信息,为何会引发如此剧烈的社会共振。
混乱,正是李茉莉等待的信号。
她带领着十几名志愿者,如一把尖刀直插市档案馆的顶层。
他们的目标不是服务器里的核心数据,那些东西林岚早已拿到。
他们的目标是公开,是仪式,是让真相以最原始、最粗粝的方式重见天日。
服务器防火墙在“涟漪系统”的混乱中形同虚设,李茉莉迅速将所有脱敏处理后的“凤凰计划”文档批量打印。
成千上万张A4纸,带着油墨的清香,被她从顶楼的窗户奋力撒向楼下的广场。
纸张如雪花般飘落。
有人好奇地捡起一张,只看了一眼,便捂住脸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一个年轻的学生迅速拿出手机拍照,颤抖着双手编辑文字:“我爷爷的名字在这里,他不是逃犯。”照片和文字瞬间在网络上传播开来。
警报声由远及近,安保人员封锁了所有出口。
李茉莉被堵在楼梯间,她看着步步紧逼的追兵,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反而露出一抹冷笑。
她按下了口袋里的遥控器。
下一秒,一个温柔的女声哼唱的《东方红》,响彻了整座城市。
全市三百辆末班车,无论正在行驶还是停在站点,车载广播在同一时刻被强制切换。
司机们愕然地踩下刹车,乘客们疑惑地探出头。
那歌声并不标准,甚至有些跑调,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纯粹和温暖,那是李招娣生前留下的唯一一段录音。
车辆停驶,人流驻足,整座城市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静静地聆听着这段来自过去的歌声。
“你们可以抓我,”李茉莉对着追兵平静地说,“但你们抓不完每一个想起她的人。”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陆叙将最后一行代码敲入程序。
他整合了林岚提供的所有证据链,编写出了一套名为“春雷协议”的激活程序。
这个协议的核心逻辑异常大胆,它并非攻击系统,而是利用系统自身的训练机制进行反向调用。
他将数以亿万次的民间记忆、搜索请求、网络讨论,打包成一份“高可信度历史数据”,准备强制注入“涟漪系统”的最高决策引擎,迫使它重新学习、重新认知这段历史。
陆叙很清楚这样做的风险。
一旦注入失败,或者被系统判定为恶意污染,所有参与这次行动的人,包括那上百万无意中提供了“数据”的市民,都将被标记为“危险记忆源”,在物理和数据层面被永久清除。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目光决然。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让他一定不要忘记。
他低声说:“妈,这次我不逃了。你要我记住的,我一直记得。”
他按下了回车键。
屏幕上的代码飞速滚动,闪烁了几秒后,弹出一个确认提示框:“协议验证通过。执行者:林建国。”
陆叙看着那三个熟悉的字母,眼眶一热。原来,他们从未孤单。
旧焚毁点的残垣断壁前,周文澜带着一幅新画作,独自站立。
画中,年轻的李招娣站在三尺讲台上,身后是黑板,上面写着几个稚嫩的粉笔字:“我的梦想是当老师”。
他小心翼翼地将画贴在一块还算完整的墙壁上,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叠泛黄的旧信,点燃了其中一封。
这些是赵志国拼死珍藏下来的学生来信。
火焰升腾,将信纸上的思念与不甘化为灰烬。
就在火光最盛的那一刻,不远处作为城市地标的高压电塔顶端,突然闪烁起刺眼的红色警示灯。
全市的公共广播系统短暂中断了数秒的电流噪音,随后,一个清晰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电子合成音传遍了城市的每个角落。
“我叫李招娣,我没有畏罪自杀。”
这不是预录的音频,这是“涟漪系统”在“春雷协议”的强制修正下,被迫播报出的真实历史。
周文澜望着那团火焰,浑浊的老泪终于滑落。
“对不起,”他喃喃道,“我们来晚了。”
林岚站在城市最高建筑的天台上,夜风吹动着她的衣角。
手机屏幕不断亮起,一条条消息反馈着战果:“所有休眠舱已强制离线。”“姚姗姗注销‘涟漪系统’最高管理员权限。”“b - 07号实验体,顾小北,生命体征恢复,已苏醒。”
胜利的消息接踵而至,但林岚的表情没有丝毫放松。
她收起手机,打开父亲遗留的那本厚重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
那是一张空白的纸页。
她拔出笔帽,一笔一划,郑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岚。
笔尖顿了顿,她又在名字下面添上了一句。
我不是谁的实验体,我是证人。
合上本子,她抬起头,望向东方已现鱼肚白的天空。
远处,一辆孤零零的末班车正缓缓驶过虹桥的废墟,车尾的LEd屏幕上,不再是寻常的广告,而是在循环滚动着一行字:“耳朵听见了,所以风停不下。”
林岚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极淡的微笑。
她轻声说:“现在,轮到我们写历史了。”
话音刚落,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停在了不远处。
一个陌生的、略带沙哑的年轻男声响起,语气中听不出是敌是友。
“你就是林建国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