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中阴寒之气裹着陈腐的石腥，离焰垂在身侧的指尖腾起一簇赤金火焰。那火不似寻常灵火暴烈，倒像活物般在她指节间蜷成小团，金芒流转处，连空气中的阴寒都被逼得退开三寸。她望着白玉台上那具泛着青灰的骸骨——妖丹处裂着蛛网般的细纹，裂纹里还凝着暗红的焦痕，分明是被灵枢锁链灼烧的痕迹。
便用这涅盘火试试。离焰低喃一声，屈指将火焰按在妖丹裂纹上。赤金火舌如灵蛇钻入骨缝，刹那间，整座陵寝的青金光芒陡然暴涨！白玉台原本斑驳的纹路被照得透亮，骸骨周身的淡青光雾突然活了似的游窜，在半空绞成一团，最终凝出一道半透明的虚影。
那是位着玄色鳞甲的男子。鳞甲上的纹路似流水般泛着幽光，眉骨高峻如刃，双眼半阖时仍有寒芒外泄，分明是上古大妖的凌厉气度。可最奇的是他额间那团赤焰印记——明明只有指甲盖大小，却如活物般忽明忽暗，竟与离焰尾羽上流转的金纹，在节奏上同频跳动。
噗通！
赤羽的老腿重重砸在白玉台上。这守陵三百年的老妖修，此刻白发乱得像被山风揉过的草，浑浊的老泪砸在玉台，溅起细碎的星芒：是...是妖皇大人的残念！三百年了，您总算肯显形了！
虚影的目光扫过离焰，原本冷硬的眉峰竟微微松了松，唇角勾起极淡的笑：好熟悉的火...他开口时，声音像浸过千年寒潭的古钟，却带着几分温软，像极了我当年涅盘时，烧穿九重天劫的那团。话音未落，他抬手虚点离焰额心。
少女识海猛地一震，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三百年前的万妖谷，云蒸霞蔚的山谷突然被阴云笼罩。十二道身影踏碎云层而下，周身缠着刻满暗红符印的锁链，正是灵枢卫！为首者持剑指天：锁妖魂为枢引，护三界安宁，此乃大义！
山脚下跪满了妖类。金眼虎妖的虎尾蜷缩成一团，银尾狐妖的耳朵紧贴脑袋，连最骁勇的火凤都垂着翅膀，眼尾泛着红。
玄色鳞甲的身影踏阶而下，站在陵前。他周身妖力翻涌如墨色怒海，每道浪头都卷着碎冰：要锁便锁我这妖皇之魂，莫伤我族子民！
锁链破空而来时，他望着跪地哭嚎的族裔，喉结动了动。锁链穿透妖丹的刹那，他指尖猛地按在青石板上，最后一道妖力如金丝般渗入陵脉：以魂为饵，护尔等三百年生机...够...够你们繁衍到新妖皇成长了...
苏婉儿突然捂住心口后退半步，药囊里的白芷香混着血腥气窜入鼻腔。她这才看清，那些年灵枢卫每吸走一缕，实则是在抽妖皇残魂做的引！就像春蚕抽丝，用神魂织成网，护着万妖谷不被天地法则碾碎。
原来您不是被镇压，是...她望着虚影，喉咙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眼眶热得发疼。
是替他们挨这刀。虚影的声音轻得像穿过竹帘的风，却震得陵顶石屑簌簌而落，三百年了，灵枢的刀...该收了。他转头看向离焰时，目光突然变得像春夜的月光，你这火，烧得好。
话音未落，陵外传来震天嘶吼！
赤羽踉跄着奔到陵门。门扉半开，能望见谷中群妖正朝着陵山长嚎——金眼虎妖直立如人，前爪拍得山石崩裂，每声嘶吼都带着虎啸特有的震颤；银尾狐妖仰首对月，声音清越如笛，尾尖的银毛被妖力激得根根竖起；连最胆小的青鸾都振翅而起，尾羽扫落山间雾霭，翅尖的青芒在夜空划出星轨。
那声音里有悲，像在哭三百年的隐忍；有喜，像在笑重见天日；更有久别重逢的震颤，仿佛每声嘶吼都在喊：大人！大人！
他们在应您！赤羽转身时，老脸上的泪沟里全是水光，三百年了，崽子们终于能喊您一声了！当年您封了陵脉时，最小的狐崽子才刚会化形，如今都当阿娘了...
虚影望着陵外翻涌的妖息，抬手虚按。离焰只觉掌心一热，原本在指尖跃动的涅盘火突然化作金红流光，地钻入虚影心口。虚影的轮廓瞬间凝实几分，玄色鳞甲上的纹路清晰得能数清鳞片，额间的赤焰印记也变得鲜艳如活火。
他转头看向苏婉儿，鼻尖动了动：小友身上的药香...比当年万妖峰顶的朱果还甜。又看向赤羽，眼底浮起几丝愧疚，老赤，当年你说要替我守陵，这三百年...苦了你了。
赤羽地重重叩首，额头抵着地面，尘土混着泪水糊在脸上：不苦！能替您看着族裔繁衍，能替您等着今日...是老奴的福分！
陵外原本如毒蛇般盘踞的黑纹（那是灵枢卫布下的锁魂阵残留），此刻突然像被抽了脊骨，一声崩成碎片。天光顺着陵门缝隙倾泄而入，先如金线，后成光瀑，照在虚影身上，照在骸骨上，也照在离焰尾羽的金纹上。
苏婉儿望着那片金光，忽然想起无垢残魂说过的合道魂该护道。原来真正的护道，从不是用锁链锁人自由，而是用血肉替人挨刀，用神魂替人撑天——就像眼前这虚影，用残魂做饵，换万妖谷三百年生机。
虚影的轮廓开始淡去，如晨雾遇了朝阳。他最后一眼凝在离焰身上，目光里有托付，有欣慰，还有几分当年涅盘时的灼灼火光：这火...替我护好万妖谷。
话音未落，他化作点点金芒，融入骸骨额间的妖丹。那枚原本碎裂的妖丹突然地轻鸣，裂纹处金芒流转，竟有半分完整的模样。
离焰抬手接住飘落的金芒。金芒落在掌心，像一滴融化的阳光。她尾羽上的火焰不知何时熄了灼人的热度，只余温温的暖，金纹流转的节奏，竟与妖丹的轻鸣同频。
这火，我护得住。她转头对苏婉儿笑，眼尾的金纹随着笑意扬起，你瞧，它现在温驯得很。
陵外的群妖嘶吼声渐歇，却有清越的凤鸣破空而来。一只火凤幼鸟扑棱着翅膀往陵山飞，尾羽上还沾着未褪尽的绒毛，每扇动一次翅膀，就有几点火星簌簌落下。
赤羽抹了把泪，用袖子蹭掉脸上的泥，指向山外：看，是族里的小崽子们闻着光来的。那只小凤是前月才破壳的，往常怕生得很，今儿倒不怕了。
苏婉儿望着被天光染亮的山谷。晨雾未散，草叶上的露珠闪着金光，远处的桃林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被山风卷着往陵山飘。再看白玉台上的骸骨，青金光芒流转如呼吸，哪还有半分死气？
该走了。她轻声道，归真谷的人，该等急了。
离焰将尾羽上的火焰收进袖中。她指尖抚过骸骨上最后一丝灵枢焦痕——那是道暗褐色的痕迹，边缘还带着焦黑。她俯身轻语：您且安歇，待我劈碎那吃人的锁，再来与您说说话。
山风卷着苏婉儿药囊里的白芷香穿陵而过。骸骨上的青金光芒突然晃了晃，像是应了这声承诺。
三人转身出陵时，陵外的天已亮得晃眼。朝阳跃出东山，将万妖谷染成金红。金眼虎妖蹲在石上舔爪子，银尾狐妖叼着野花往幼崽嘴里塞，青鸾展开尾羽，在晨雾里画出一道青虹。最前头的火凤幼鸟扑棱着落在离焰肩头，用喙轻轻啄她的耳垂——像在确认，这护谷的火，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