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渊枢的腥风方才散入九霄,归真谷飞舟已调转方向,如青鹤折翼般斜斜掠过东南方的晨雾。船首铜铃被风撞得轻响,铁战抱着半人高的破阵枢3.3立在舱首,粗布短打被晨露浸得发沉,古铜色的手背青筋凸起,将那青铜机关匣抱得极稳。枢体表面铸着星河流转的纹路,七枚青铜齿轮正随着飞舟颠簸缓缓咬合,冷光在雾中流转如活物。
咔——
一声脆响惊得铁战浓眉一挑,刻着二十八宿纹的罗盘指针突然剧烈震颤,竟将青铜盘面撞出细密的凹痕。他粗糙的拇指重重拍在枢体机括上,掌心的老茧擦过刻着二字的鎏金铭文,顶端顿时浮起淡蓝光网,如活鱼般在雾中穿梭:灵络回路显了!这枢3.3顺着残魂波动追灵脉,比前儿那台准了三成!
舱边立着道玄衣身影,正是烛九溟。他负手而立,广袖被风卷起,露出腕间半截白骨——那是圣骨,自上古战场捡来的残骨,经千年灵气滋养,此刻正隔着衣袖发烫。地渊一役时,圣骨曾与灵络网残魂共鸣,让他第一次到那些盘踞地底的黑蛇般的灵脉。此时见光网流转,他闭目再睁,眼底竟浮起淡淡青芒,真真切切瞧见地下三寸处,青黑色的灵脉正如活物般游窜。
按回路走。他抬袖指向光网最密集的方位,袖中圣骨的热度透过布料灼着肌肤,先破这处毒瘴枢。玄龟道君上月在毒系节点吃了暗亏,说那枢的陷阱诡得很,今日咱们给他补个周全。
话音未落,舱内飘来一缕药香,似是龙涎掺了朱砂,甜中带辛。苏婉儿捧着青瓷瓶走出来,瓶身釉色如雨后青竹,瓶颈系着她亲手绣的缠枝莲纹帕子。她素白裙角沾着丹炉的星点炭灰,指尖却极干净,托着瓶口时,朱红丹丸在瓶中泛着荧荧微光,像浸在晨露里的火珊瑚。
这是新炼的灵脉感知丹。她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雨,倒出数丸分给众人,轮到烛九溟时,指尖掠过他掌心的刹那,悄悄多塞了颗颜色更艳的,你体内圣骨属阴,寻常丹药压不住,这颗加了血玉粉。
烛九溟垂眸,见掌心那颗丹丸裹着血丝般的纹路,想起昨日她守在丹炉前整宿未眠的模样,喉间微热,却只低低应了声。
众人服下丹药,眼前果然浮起淡红脉络,如蛛网般铺向地面。云无迹捻着雪白长须笑出声,他腰间玉牌被晨雾浸得发亮:妙哉!先前破迷踪枢时,咱们像没头苍蝇似的撞雾里,如今倒像牵着灵络的尾巴走。说罢振袖一拂,漫天云雾自他袖中涌出,裹着众人足尖,如棉花托着碎玉般缓缓坠向地面。
落地时,腐草的腥气扑面而来。这是片黑泥沼泽,水面浮着青灰色毒雾,沾到草叶便地蚀出焦痕。正中央立着座青铜穹顶,足有两丈高,表面爬满绿锈,像老龟背甲上的苔,几处锈痕剥落处,露出底下暗红的血纹——那是被毒雾腐蚀的痕迹。
铁战的破阵枢突然嗡鸣,光网在穹顶中央凝成豆大的红点,震得他抱枢的手臂发麻:核心在正中央!顺着灵脉走,避开毒雾陷阱!众人依言散开,剑痴长老走在最前,他素日总板着张脸,此刻却将本命剑握得极稳。那剑长三尺三寸,剑身铸满雷纹,此刻嗡鸣震颤,剑罡如银蛇窜出,所过之处毒雾尽散,露出底下黑黢黢的泥地。
云无迹的云雾始终裹着众人足尖,每一步都恰好避开泥中翻涌的毒泡;苏婉儿垂眸盯着掌心淡红脉络,见哪里脉络分叉便轻声提醒:左三步,避腐藤。这一回,灵络网设下的毒雾陷阱、腐藤绞杀竟连半分作用都没起——感知丹将灵络的轨迹摊在众人眼前,那些机关便成了明牌的棋局。
剑痴的金锋剑贯入穹顶,金属摩擦声刺得人耳膜生疼。青铜碎屑如暴雨般飞溅,有片擦过烛九溟眉骨,在他脸上划出血痕,他却浑不在意,只盯着震颤的枢体。果不其然,数十道暗格自穹顶下方裂开,数十头半机械兽窜出——铁铸的兽身,青铜的关节,眼窝处却嵌着浑浊的琉璃珠。
与地渊枢的机械兽不同,这些东西不发出哀鸣,只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低吼,金属爪子刮过地面,在泥里犁出深沟。烛九溟运起圣骨,神识如细针探入兽体内——空的,什么都没有。灵络网早将它们的残魂榨干,如今不过是被灵脉驱动的行尸走肉。
无魂可渡,便毁了罢!剑痴振剑,七道金芒自剑身迸发,如七柄小剑般扎入机械兽要害。金属断裂声此起彼伏,有头熊形机械兽被劈断前爪,撞在穹顶青铜壁上,震得绿锈簌簌而落。众人乘势而上:云无迹的云雾裹住机械兽关节,让它们动作迟滞;苏婉儿指尖弹出丹粉,腐蚀着机械兽的齿轮;铁战则抱着破阵枢冲上前,用机括卡住机械兽的脖颈——不过半柱香工夫,毒瘴枢的青铜外壳已裂出蛛网般的纹路。
咔嚓——
最后一声脆响比之前更轻,却震得众人耳膜发疼。枢体轰然坍塌,青铜块如暴雨砸入沼泽,溅起的黑泥落了众人半身。半机械兽群失去灵脉驱动,如潮水般退去,露出满地玄铁残骸,在晨雾中泛着冷光。
苏婉儿蹲下身翻找,泥水污染了她的白裙,她却浑不在意。指尖突然触到片冰凉硬物,比玄铁更沉,边缘还带着刺人的棱角。她屏住呼吸,将那物拾起来——是半枚龟甲,巴掌大小,纹路与玄龟道君的本命甲一模一样,甲面刻着二字,边缘却凝着黑紫色毒痕,像被毒蛇啃过的伤口。
玄龟道君的龟甲!她声音发颤,指尖微微发抖,龟甲边缘的毒痕擦过她手背,竟灼出个小红点。众人围拢来看,云无迹的白须被风掀起,他盯着龟甲的眼神发直,像见着了最亲的人:这纹路...是老龟本命甲上的玄武七宿纹,当年他被毒龙咬掉片甲,能在我那云来阁念叨三个月,说老子的壳子比金丹还金贵...
话音未落,铁战的破阵枢突然亮起红光,枢顶浮起段模糊影像:月黑风高夜,玄龟道君的身影站在毒瘴枢前,他穿着玄色道袍,腰间挂着酒葫芦,此刻却将本命甲摘下来,用力撞向枢体核心。毒雾如毒蛇般缠上甲面,腐蚀出滋滋声响,他却逆着毒雾大笑,声如洪钟:老子的壳硬得很,够你们啃半日!影像里,枢体的攻击果然全被龟甲引走,玄龟道君的身影却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一缕轻烟,只余龟甲还在原处硬抗。
原来他上次说毒系节点败得蹊跷,是故意用龟甲当饵!云无迹红了眼眶,抬手抹了把脸,却抹下满手泥,那老龟...那老龟前日还托人给我带了坛醉仙酿,说等破了灵络网要同饮,却原来是...
烛九溟接过龟甲碎片,圣骨与甲纹共鸣,竟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像从极远之处飘来,又像在心底响起:莫要记挂,护着万灵,比护着壳子痛快。他望着远处归真谷飞舟的方向,飞舟在雾中只余个模糊的影子,喉间发紧——玄龟道君此刻该在归真谷养伤,却为了给众人争取时间,瞒着所有人用本命甲硬抗毒枢。
收着。他将龟甲碎片递给苏婉儿,指腹擦过甲面的毒痕,等破了灵络网,咱们用这壳子给老龟打套新甲,刻上护万灵三个大字。
沼泽风卷过,吹散了最后一丝毒雾。众人这才发现,星图盘不知何时多了颗血珠,正地坠入盘底。与往日不同,这声轻响里混着几分滚烫的暖意,像春雪落在热炭上,滋滋融成水。
剑痴蹲下身,捡起块机械兽的残片,指腹擦过上面的锈迹:灵络网再凶,能凶过人心么?
云无迹摸出酒葫芦灌了口,酒液顺着胡须往下淌:老龟说得对,护着万灵最痛快。等破了这劳什子灵络网,老子要在他新甲上刻首诗,就写龟甲虽坚,不如人心
苏婉儿将龟甲碎片小心收进怀中,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还留着烛九溟掌心的温度。她望着毒瘴枢的残骸,见青铜碎块间冒出几株新绿,是被毒雾压抑许久的草芽。
晨雾渐散,归真谷飞舟的轮廓愈发清晰。众人望着那方向,心中的火更旺了些——有这样的同袍,便是灵络网再凶,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