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黄林的晨雾正被初阳慢慢撕成碎片，沾衣欲湿的青灰色雾霭里，野狐镇的青瓦终于露出一角，在晨光中泛着淡金。苏婉儿攥着烛九溟的手腕拐过最后一道山梁时，发间木樨花的香气混着露水，被山风一卷便散了——头顶忽有裂帛般的尖啸刺破雾色，三艘青铜飞舟破云而下，舟身铸着赤铜镶嵌的飞虎纹，金睛怒目，铁翼展开足有两丈余，正是天工府枢卫的飞虎枢。
是追魂队！苏婉儿指尖掐入药箱右侧第三道棱的暗扣，枣木药箱地轻响，半袋青灰色药粉已捏在掌心。她鬓角细汗凝成珠，声音发颤：他们追了半日，灵识探得比猎犬还准，我这迷烟散掺了玄黄艾草，只能乱他们一时。话未说完，最前那艘飞舟已压下，舟头立着个玄衣修士，腰间符袋绣金线云纹，手中青玉符印流转蓝光，如潮漫卷而来。
烛九溟只觉周身灵气陡然一滞，肩头仿佛压了块千钧玄铁，可那股束缚才漫到心口，便如泥牛入海般消散了。他瞳孔微缩，眼尾泛着极淡的红——玄牝禁体果然不受灵枢所控！身后传来苏婉儿扬手的轻响，青雾腾起时裹着苦香，他瞥见那药粉里混着细碎的艾草叶，在晨光中闪着银芒。
符印失效！那小子在雾里！飞舟上的喝骂声陡然变调，青玉符印的蓝光碎成星点，玄衣修士跺脚时符袋撞在舟舷上，发出闷响。烛九溟反手将苏婉儿护在臂弯，腰间骨片突然烫得灼人，隔着粗布短衫烙得皮肤发红。最前的飞虎枢已降到十丈内，青铜翼尖擦过他发顶时带起一阵风，吹得两人鬓发乱飞。
婉儿，躲紧了。他暴喝一声，声如沉雷惊得林子里山雀扑棱棱乱飞。双掌扣住左侧舟翼的青铜梁，那梁粗若儿臂，表面铸着流转的云雷枢纹，触手冷硬间还带着细微的震动。指节一掰，脆响里蛛网纹从指缝蔓延，如冰面开裂。
放肆！舟上修士挥剑劈来，剑气擦着烛九溟耳际掠过，割得耳尖火辣辣疼。他臂肌骤然鼓胀如青铜浇铸，青筋凸起似虬龙盘绕，地一声闷吼，整根青铜梁竟被生生扯断！断梁坠地时砸出三尺深坑，尘土飞扬间，那飞舟失了平衡，青铜翼擦着山壁迸出火星，舟上修士惊呼着跳舱，滚落在地时符袋里的符纸撒了一地。
好手段！苏婉儿眼中闪过异色，反手又撒出一把迷烟散。青雾裹着玄黄艾草的苦香弥漫五丈方圆，三艘飞舟的枢纹被熏得忽明忽暗，像将熄的烛火。余下两艘急转方向，舟底枢纹迸出紫电如蛇信，噼啪作响间却因迷烟偏了准头，劈在两人身侧的岩石上。碎石飞溅如弹丸，擦过烛九溟手臂留下白痕，却连油皮都未蹭破。
烛九溟拽起她往镇外狂奔，野狐镇的狗吠声渐近，夹杂着孩童的惊呼声。转过山坳时，镇口几面杏黄幡闯入眼帘，幡上画着焦黑的八卦纹——竟是枢卫设下的探灵阵。苏婉儿急得药箱扣环都蹭掉块铜漆，从内层锦缎里摸出枚朱红丹丸塞过去：含着！镇里有灵枢阵眼，这丹掺了避尘香，能掩三日气息！
丹丸入口微苦，烛九溟刚嚼碎，两人已冲进镇巷。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发亮，路边菜筐里的萝卜被带翻，骨碌碌滚进阴沟。身后破空声骤起，那断梁飞舟的修士御着飞云靴追来，手中定身符印泛着比之前更浓的蓝光，如同一面水幕当头罩下。
烛九溟冷笑一声，任那蓝光裹住全身——果然，连衣角都未被扯动半分。他反身一拳轰出，拳风带起的气浪掀翻了路边的酱菜坛子，深褐色酱汁泼了满地。那修士连人带符印被掀飞三丈，撞在青砖墙头时墙砖碎裂，符印地裂开道缝，跌在地上直冒青烟。
这身子...当真是抗得灵枢？苏婉儿边跑边回头，发簪松脱，几缕青丝垂在脸侧。她亲眼见烛九溟徒手接下一道雷枢箭——那箭杆乌木所制，箭头嵌着雷纹玉，紫电缠绕如活物。箭簇扎入他掌心时，血珠刚渗出便被玄牝禁体缓缓吸收，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伤口从开裂到泛红，最后只剩淡红印记。她忽然想起无垢残魂曾说血肉本真，万法不侵，此刻望着少年后背绷直的肌肉线条，只觉那八个字在心头轰然炸响。
镇外荒坡上，三艘飞虎枢的轰鸣渐远，从震耳欲聋到隐约可闻。苏婉儿扶着药箱喘气，鬓角汗湿成绺，望着烛九溟掌心那道正在愈合的淡红印记，轻声道：南荒毒瘴原就在前边，过了那，灵枢的飞舟便难追了——飞舟怕毒雾蚀枢纹，修士怕瘴气侵丹田。
烛九溟摸向腰间骨片，红光仍未褪尽，却比在玄黄林里暗了几分。他望着远处翻涌的毒瘴雾气，墨云般的雾团边缘泛着青灰，嘴角扯出淡笑：方才那枢卫的符印，压得我肩头疼，倒像是在替我淬骨。
苏婉儿一怔，忽觉风里漫来腐草气息，腥甜中带着霉味，像烂在泥里的野菊——是毒瘴原到了。她将最后半袋迷烟散收进药箱暗格，用帕子仔细包好，对烛九溟道：走，让灵枢的飞舟，追不上血肉的腿。
两人身影没入齐腰荒草时，身后传来飞虎枢的尖啸。但这一回，那轰鸣里多了几分犹疑——为首的玄衣修士正捏着碎成两半的符印，翻查着怀里的枢卫录。泛黄的绢帛上记满了各洲修士的灵枢抗性，却独独没有能徒手扯断青铜枢梁的人物。他望着渐远的荒草，喉结动了动，终是挥了挥手：收队。
风卷着荒草沙沙作响，将两人的足迹渐渐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