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灯的光晕在芦苇荡里晃出个扭曲的影子,林嫚砚后退时踩断了枯树枝,“咔嚓”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陈怀夏将她往身后拽了半步,勘探铲在掌心转了半圈,铲头对准那个提着马灯的人影。
“谁在那儿装神弄鬼?”陈怀夏的声音带着东北汉子特有的粗粝,夜风卷着他的话往芦苇深处飘。那人影却不答话,马灯的光忽明忽灭,照亮领口那半朵褪色的荷花,正是阿禾爹那件蓝布衫的样式。
清云道长悄悄捏了个法诀,桃木剑穗子上的铃铛不再摇晃,反而透着股死寂的沉。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是人是鬼都给贫道滚出来!装腔作势算什么本事?”这口带着关外土话的喝骂刚落,那人影突然动了。
马灯在黑暗中划出道弧线,露出张毫无血色的脸。林嫚砚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那人的眼窝深陷,嘴唇泛着青黑,嘴角却咧着诡异的笑,正是阿禾描述中民国三十一年失踪在泉底的父亲。血玉在她掌心烫得厉害,玉身里的红丝像活蛇般乱窜。
“阿禾爹?”陈怀夏的声音顿了顿,他三年前勘探珠尔山时见过这人,那时他还笑着递过烤玉米,“你不是……”
“水……要开了……”那人影的声音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带着气泡破裂的嘶响。他往前挪了两步,脚下的芦苇发出稀烂的声响,像是踩着湿透的棉絮。马灯照出他裤脚的泥渍,还滴着青黑色的水珠。
林嫚砚突然想起阿禾说的话,猛地拽住陈怀夏的胳膊:“别跟他搭话!阿禾说听见泉底唱歌千万别回头!”她的指尖在他胳膊上掐出红印,血玉的红光透过衣料渗出来,在两人之间织出层淡红色的光膜。
清云道长桃木剑一指:“孽障!擅离泉眼必遭天谴!”剑尖的金光刚亮起,那人影突然化作团黑雾,马灯“哐当”掉在地上,灯芯在湿泥里挣扎了两下就灭了。四周瞬间陷入漆黑,只有血玉还在散发着微弱的红光。
“往回撤!”陈怀夏拉着林嫚砚往古城方向退,勘探铲在身后胡乱挥舞。黑暗中传来锁链拖动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芦苇荡深处追来,带着股浓烈的腥臭味。林嫚砚被他拽着往前跑,靴底好几次差点打滑。
跑到双龙溪石桥上,陈怀夏才松开手,两人都喘着粗气。清云道长往身后撒了把糯米,糯米落地的声响里混着几声凄厉的嘶鸣。月光重新从云缝里钻出来,照亮石桥栏杆上凝结的白霜,竟比寒冬腊月的霜花还要冷。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林嫚砚揉着发烫的掌心,血玉的红丝已经蔓延到整个玉身,像是浸透了鲜血。她突然发现青铜令牌不知何时从袖袋里滑了出来,正与血玉贴在一起,龙纹上的金光与红光交织着往上窜。
“是泉眼的地缚灵。”清云道长用桃木剑挑起块糯米,米粒上沾着的黑雾正在冒烟,“民国三十一年泉眼异动时没超度干净,被阴气养了四年成了气候。”他突然盯着令牌皱眉,“这龙纹怎么亮了?”
陈怀夏凑近细看,令牌上的龙纹像是活了过来,鳞片的纹路里渗出细小红光,与血玉的红丝完全融合:“刚才那黑影靠近时,玉和令牌就开始发烫。”他想起林砚笔记里的话,“难道这两件东西能镇住邪祟?”
林嫚砚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的颤抖透过皮肤传过来:“你看溪水!”双龙溪的水面不知何时浮起层青黑色的泡沫,与双龙泉的异象一模一样。泡沫里隐约有黑影游动,顺着水流往古城方向漂去,像是要顺着护城河水进城。
“不好!”清云道长一拍大腿,东北土话都急出来了,“这孽障想借着水流进古城!泉脉通着护城河,要是让它们钻进去,整个石头城子都得遭殃!”他往圆通观方向跑了两步又停下,“你们俩先去报官,让民团守好城门,我去慈云寺搬救兵!”
桃木剑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陈怀夏捡起地上的勘探铲:“咱们先回古城。”他注意到林嫚砚还在发抖,脱下外套重新披在她身上,这次她没有推开,反而往他身边靠得更近了些。
夜风顺着双龙溪往上游吹,带着越来越浓的腥气。两人并肩走在石桥上,月光将影子拉得很长,偶尔碰到的肩膀像是无声的安慰。林嫚砚突然想起民国三十一年的冬天,也是这样的月夜,陈怀夏就是在这条溪边第一次牵起她的手。
“三年前你失踪后,”她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断断续续,“我哥林砚带着勘探队找了你三个月,珠尔山的雪没到膝盖,我们在拉林河冰面上凿了几十个洞……”血玉在她掌心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这段往事。
陈怀夏的脚步顿了顿,月光下能看见他耳根泛红。失踪的那三年像场醒不来的噩梦,他只记得冰冷的水和无尽的黑暗,每次想起都忍不住攥紧拳头:“我在地下溶洞里看见过血玉的红光,一直朝着那个方向爬才活下来。”他突然转身面对她,“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
林嫚砚别过头看向溪水,泡沫里的黑影越来越多,已经能看清是跟双龙泉一样的怪鱼。它们顺着水流往护城河入口游去,银白鳞甲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先处理眼前的事。”她避开他的目光,却没有松开攥着他衣角的手。
快到古城西门时,守城门的老张头正拎着马灯巡逻。看见两人他松了口气:“可算等着你们了!刚才民展家店屯有人来报信,说珠尔山方向有怪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山上滚下来。”他往远处指了指,“民团的人都去北城门了。”
陈怀夏心里咯噔一下:“南城门谁守着?”护城河水从南门流入,要是怪鱼顺着水流进来,后果不堪设想。他把青铜令牌塞进林嫚砚手里:“你去圆通观找清云道长拿镇邪符,我去南门守着。”
“一起去!”林嫚砚抓住他的胳膊,血玉和令牌贴在一起,发出温暖的红光,“你忘了我爹林哲说的?血玉要在我身边才能发挥作用。”她的眼神很坚定,不再是刚才那个需要保护的小姑娘。
陈怀夏看着她掌心的红光,突然笑了:“那你可得抓紧我。”勘探铲扛在肩上,另一只手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三年来的疏离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就像民国三十一年那些并肩勘探的日子,掌心的温度比血玉还要暖。
两人往南门跑时,护城河水面已经浮起层青黑色泡沫。民团的人正举着煤油灯巡逻,看见水面的异象都慌了神。李团长搓着冻僵的手骂骂咧咧:“这啥玩意儿?邪乎得够呛!”他是谢家岗子人,一口地道的东北话带着土腥味。
“快拿渔网!”陈怀夏喊着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的勘探服,“把水面的泡沫捞上来烧掉!”他指挥着民团忙活,林嫚砚则站在岸边,血玉和令牌在掌心发出越来越亮的红光,水面的怪鱼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在泡沫里焦躁地打转。
“这玉真管用!”李团长看得直咋舌,“林先生家的传家宝就是不一样!”他刚说完,水面突然炸开个水花,一条半米长的怪鱼跃出水面,直扑林嫚砚而来。陈怀夏眼疾手快,一铲将鱼拍回水里,鳞片落在地上瞬间结冰。
“不对劲。”林嫚砚突然脸色发白,血玉的红光开始闪烁,“它们在往城墙根聚集,像是要钻进去!”她往城墙方向跑了两步,发现冰痕上的符号正在发光,与令牌背面的“水”字标记产生共鸣,城墙根渗出青黑色的水迹。
陈怀夏用勘探铲敲了敲城墙,砖石发出空洞的声响:“下面是空的!”他想起林砚笔记里的地图,古城墙下有明代留下的排水道,“它们想从水道钻进来!”
李团长急得直跺脚:“那可咋整?总不能把城墙拆了吧!”民团的人都慌了神,举着煤油灯的手不停发抖,灯光在城墙上晃出诡异的影子。
林嫚砚突然想起清云道长的话,将青铜令牌按在冰痕符号上:“试试这个!”令牌刚贴上去,龙纹突然爆发出金光,顺着冰痕蔓延开来,在城墙上形成道金色的屏障。青黑色的水迹碰到金光就滋滋冒烟,怪鱼在水里疯狂挣扎,却再也无法靠近城墙。
“成了!”陈怀夏松了口气,刚想靠近她,却发现林嫚砚脸色越来越白,嘴唇泛着青黑。她手里的血玉突然裂开道细纹,红丝顺着裂纹渗出,滴落在令牌上,龙纹瞬间变得血红。
“嫚砚!”陈怀夏冲过去扶住她,发现她的手冰得像块石头,“你怎么了?”
林嫚砚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传来奇怪的水流声,像是有人在水底唱歌。她隐约看见城墙上的金光里浮现出个人影,穿着蓝布衫,领口绣着半朵荷花,正对着她诡异的笑。血玉的裂纹越来越大,她最后听见的是陈怀夏焦急的呼喊,还有令牌发出的龙吟般的声响。
当清云道长带着慈云寺的僧人赶到时,只看见陈怀夏抱着昏迷的林嫚砚,青铜令牌插在城墙的冰痕里,龙纹血红如血,城墙上的金光正在逐渐消退,护城河的水面恢复了平静,却在水底映出无数游动的黑影,这是什么更大的东西正在苏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