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娜的呼吸停滞了。
她看着半跪在地上，浑身滴水的男人。
计划，全部作废。
这六个字，每一个都像一块沉重的铅块，砸进她的大脑，掀起一片混乱的空白。
她无法理解。
明明一切顺利。他们穿过了死亡丛林，找到了巡逻的空窗期，雷恩甚至已经确认了通风口的位置。胜利的拼图，只剩下最后一块。
为什么？
“出什么事了？”莉娜压着嗓子，每一个字都因为紧张而变得干涩，“通风口的位置……”
雷恩没有回答。
他只是撑着岩壁，缓缓站了起来。冰冷的海水顺着他紧绷的肌肉线条滑落，在地上积起一小摊水渍。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身上那股之前如同出鞘利刃般的气息，此刻竟然带着一丝……狼狈。
不，不是狼狈。
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的紧绷。
他刚刚不是去侦察，而是从某个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的利爪下，侥幸逃生。
“雷恩？”莉娜上前一步。
雷恩终于抬起头。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自信与掌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极度的凝重。
他大口喘了几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肺里的海水和恐惧一并咳出。
“那下面……”
他的嗓音干涩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有个怪物。”
莉娜的心猛地一沉。
“怪物？”
“不是人。”雷恩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基因最深处的记忆复苏，“是头彻头彻尾的野兽。”
他伸出手指，指向那个被浓重阴影遮蔽的，毫不起眼的山洞。
“那里。”
他的“嗅觉地图”里，那个位置的气味，仍然像一根烧红的烙铁，在他的感知中留下灼痛的印记。
“它的气味，充满了血腥、狂躁和只想破坏一切的欲望。没有贪婪，没有恐惧，只有纯粹的……杀意和疯狂。”
雷恩的描述断断续续，他似乎在竭力寻找词语，来形容那种超越了人类理解范畴的恐怖。
“光是闻到，就让我感觉自己被毒蛇盯上了。不，比那更糟。那是一种……食物链底端的生物，遇到了天敌的本能战栗。”
莉娜的脸色，随着雷恩的描述，一变再变。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海贼俘虏。
刑讯。
逼问出的所有零碎情报，在她脑中疯狂地检索、碰撞、重组。
那些被她当作酒后胡言，或者夸大其词的传闻，此刻一个个地跳了出来。
“船长……船长有个疯子弟弟……”
“那家伙是个怪物，只知道杀人……”
“听说……他被关在笼子里……”
一个被她彻底忽略掉的，关于“船长养着一头怪物”的传闻，此刻与雷恩的描述，严丝合缝地重合在了一起。
山洞。
野兽般的气息。
纯粹的杀意。
莉娜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开始轻微颤抖。
她引以为傲的冷静与理智，在这一刻出现了裂痕。那是一种基于知识和分析，推导出的，更加彻骨的寒意。
她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名字。
一个让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带着血腥味的名字。
“是‘疯狗’……”
雷恩的动作一顿，他看向莉娜。
莉娜的脸上血色尽褪，月光下，那张清丽的脸庞一片惨白。
“‘黑鸦利爪’海贼团的第一战斗队长。”她的语速很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认知被颠覆的荒谬感，“也是‘黑鸦’巴顿的亲弟弟。”
“悬赏金……三百八十万贝利！”
三百八十万！
这个数字，让雷恩的瞳孔都收紧了一瞬。
这已经不是普通海贼的范畴了。在东海，这是一个足以让海军支部严阵以待的价码。
“传闻他是个战斗狂，因为太过残暴嗜杀，连巴顿都无法完全控制他。所以大部分时间，他都被用海楼石锁链锁在特制的山洞里。”
莉娜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绝望。
“他不是海贼团的成员。”
“他是巴顿养的一条，用来撕碎最棘手敌人的……最后底牌。”
“他才是这个海贼团最强的王牌！”
轰！
这个情报，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在两人之间炸响。
将他们刚刚升起的所有希望，连同那张画着精密路线的地图，一起击得粉碎。
一个致命的，足以让两人万劫不复的漏洞。
雷恩瞬间想通了一切。
为什么那个山洞的位置如此隐蔽。
为什么那股气息如此恐怖，却又被死死地压制在那里。
为什么巴顿在船长室里会如此焦躁。
他不是在为失踪的几个手下烦恼。
他是在为自己这条快要控制不住的“疯狗”而焦躁！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反应中看到了最可怕的那个可能性。
原本清晰的“斩首+炸船”计划，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最愚蠢的自杀方案。
引爆火药库。
巨大的声响和火光，必然会惊动岛上所有的人。
包括那个山洞里的“疯狗”。
一条被惊醒的，挣脱了束缚的，只知道杀戮与破坏的疯狗。
到那时，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是岸上近百名海贼的围剿。
是“黑鸦号”上巴顿的雷霆震怒。
更是来自那个山洞的，一个悬赏金三百八十万贝利的怪物，从背后发起的，不死不休的追杀！
海陆两面。
双重夹击。
那不是战斗。
那是通往地狱的单程票。
莉娜看着雷恩，她那因为过度紧张而僵硬的肌肉，终于有了一丝松弛。
那不是放松。
是脱力。
是面对一个无法战胜，无法绕过，甚至无法理解的敌人时，从心底涌起的，最深沉的无力感。
雷恩收回了投向山洞的视线。
他低头，看着岩石上那块被他用来画作战图的木炭。
代表船长室的那个叉，此刻显得无比讽刺。
他们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努力，都建立在一个错误的前提上。
他们以为自己在和一群狼搏斗。
却没发现，狼群的身后，还站着一头沉睡的，饥饿的猛虎。
而他们的计划，就是亲手把那头老虎叫醒。
雷恩捡起那块木炭。
在莉娜的注视下，他伸出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岩石上那张他亲手绘制的，活生生的“嗅觉地图”，重重地，一笔一划地，全部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