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彼此交付的信任与责任,如同给林逐欢注入了新的力量。
水患虽平,灾后重建千头万绪,而盐税积弊,更是悬在江南乃至大永国运头顶的利剑。
祁玄戈坐镇,以铁腕震慑宵小,全力保障救灾与治安。
林逐欢则一头扎进了更深的漩涡之中。
他深知,薛桃及其背后势力绝不会坐以待毙,画舫惊魂的刺杀就是明证。
他必须更快,在他们彻底销毁证据或反扑之前,找到那足以定鼎乾坤的铁证!
赈灾,成了他撬动盐务铁幕的最佳支点。
他不再局限于官署案牍,而是频繁深入灾民安置点、粥棚、医舍,甚至亲自踏足那些被洪水摧毁的村庄。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钦差,而是挽起袖子,与灾民一同清理淤泥,分发物资,倾听他们的疾苦。
“侯爷,这米粥……真稠!” 一个面黄肌瘦的老汉捧着热粥,浑浊的眼里满是感激,“比往年遭灾时官府发的稀汤寡水强多了!将军和侯爷……是活菩萨啊!”
林逐欢蹲在老汉身边,帮他扶稳破碗,温声道:“老人家,这都是朝廷该做的。您慢慢吃,不够还有。”
他话锋一转,似不经意地问道,“往年遭灾,官府也发粮?盐运司那边……没从盐上抽些银子赈济?”
老汉啜了口粥,摇摇头:“盐运司?那些老爷们哪管我们死活!
盐价倒是年年涨,税银……嘿,都肥了那些盐商老爷和官老爷的腰包!
就说城西薛家,那大宅子,洪水都没冲垮多少!听说啊,”
老汉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愤懑和神秘,“薛家不光卖官盐,暗地里还……还倒腾私盐!那银子,海了去了!他们粮仓里的陈米都发霉了,也不见拿出来赈灾!”
林逐欢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哦?薛家粮仓……您老知道在哪?”
“就在他们老宅后头,靠近土地庙那片!修得可结实了,墙比城墙还厚!” 老汉笃定地说。
类似的信息,如同零散的拼图,在林逐欢的走访中一点点汇集。
有妇人哭诉丈夫因知晓盐工被克扣工钱前去理论,结果莫名失踪。
有小吏醉酒后含糊提及前任盐运使离任前烧毁了大量“旧账”。
更有曾在薛家做过短工的汉子,隐晦地提到薛家似乎在老宅地下挖了很深的地窖,神神秘秘,只有薛蟠和几个心腹能进。
线索渐渐指向两个关键点:薛家老宅,以及前任盐运使衙门留存下来的、可能未被完全销毁的“旧档”。
祁玄戈派出的玄甲卫精锐,如同最精密的猎犬,开始暗中布控。
他们发现,薛蟠虽深居简出,但薛家老宅的守卫却异常森严,尤其是后宅粮仓区域,昼夜都有人巡逻,连飞鸟都难以靠近。
而前任盐运使衙门封存档案的库房,更是被几把重锁把守,钥匙由不同的人保管,难以接近。
就在林逐欢苦思突破口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主动找上了门。
是那个在画舫上落水、被林逐欢冒险救下的小吏刘文。
他伤势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一瘸一拐地来到林逐欢暂住的院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侯爷!小的……小的这条命是您救的!小的有罪啊!”
林逐欢连忙将他扶起:“刘文,你这是做什么?有话慢慢说。”
刘文抹着眼泪,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包了好几层的小册子,双手颤抖地呈上:“侯爷!这是……这是小的偷偷抄录的!
前盐运使李大人离任前,命我们几个书吏销毁一批旧账,说是‘积压无用’。
可小的……小的当时留了个心眼,觉得那账目古怪,数额大得吓人,就……就趁着混乱,偷偷抄录了一小部分藏在身上!
后来李大人走得急,小的也调了职,这事就……就搁下了。直到这次水患,小的差点没命,是侯爷您……”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只是将那小册子高高举起:“小的知道这可能是掉脑袋的东西!
但侯爷您真心为民,小的……小的不能昧着良心!这册子,或许……或许对您有用啊!”
林逐欢心头剧震!
他接过那本薄薄的、却重逾千钧的小册子,迅速翻开。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一些盐引签发日期、数量、经手人以及……最终入库税银的数额。
其中几笔数额巨大的盐引,对应的入库税银竟然只有象征性的零头!
而经手人一栏,赫然签着“薛振山”(薛桃之父)以及几个已被他盯上的盐官的名字!
时间跨度,正是盐税亏空最严重的几年!
这虽非总账,却是最直接的、指向薛家与盐官勾结、侵吞巨额税银的铁证链条!
足以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好!好一个刘文!”
林逐欢目光如电,猛地合上册子,用力拍了拍刘文的肩膀,“你立了大功!本侯保你无恙!”
有了刘文提供的线索和部分证据,目标更加明确。
林逐欢与祁玄戈商议后,决定双管齐下!
祁玄戈亲自布置,以追查水匪余孽、加强重要仓库防火为名,调集精锐,对薛家老宅形成外松内紧的严密监控,尤其是粮仓区域,确保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而林逐欢,则将目光投向了那个看似守卫松懈,实则暗藏玄机的地方——前任盐运使衙门封存的档案库!
他利用钦差身份,以“查阅历年河道修缮卷宗以利灾后重建”为由,名正言顺地要求调阅封存档案。
管库的小吏不敢阻拦,只得在几方监督下,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库房大门。
库房内霉味扑鼻,卷宗堆积如山。
林逐欢带着几个心腹文吏,一头扎了进去。
他目标明确,专找那些标记着“永安十三年至十五年”、“盐引签发汇总”字样的箱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灰尘弥漫,却一无所获。
就在众人有些气馁时,林逐欢的目光被墙角一个不起眼的、落满灰尘的破旧木箱吸引。
箱子没有标记,被随意地塞在角落,像是废弃之物。
他走过去,拂去厚厚的灰尘,发现箱子并未上锁。
掀开箱盖,里面杂乱地堆放着一些破损的案卷、废弃的印鉴,甚至还有几件旧官袍。
林逐欢不死心,伸手在里面仔细摸索。
指尖忽然触到一个硬硬的、书本大小的东西,被压在几件旧袍子最底下。
他心中一动,将那东西抽了出来!
是一个用厚油纸仔细包裹的册子!
剥开油纸,露出里面一本深蓝色封皮的厚厚账册!
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
林逐欢屏住呼吸,迅速翻开!
只看了几页,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赫然是一本记录着江南盐运司与各大盐商(尤以薛家为首)之间所有见不得光交易的秘密总账!
时间、地点、经手人、盐引数量、实际入库税银、各方分润比例……一笔笔,一条条,记录得清清楚楚!
触目惊心!
其数额之巨,牵连之广,足以让整个江南官场天翻地覆!
铁证如山!
林逐欢紧紧攥着这本足以掀翻江南的账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抬起头,眼中是冰冷的锐芒和破开迷雾的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