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尚角依旧忙于处理宫门事务,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但那张冰冷的书案上,开始时常出现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
一盏始终温着的参茶,一碟精心摆盘却不过分甜腻的点心,或是插着几支斜逸疏梅的青瓷瓶。
东西都是上官浅送来的。
她总是挑着宫尚角短暂休憩或批阅文书疲惫的间隙,悄步而入,放下东西,柔声说一句“先生劳累,用些东西歇歇吧”
或是“瞧着院里梅花开了,折几支给先生案头添些生气”,便温顺地退下,从不过多停留,眼神恭谨又带着掩不住的倾慕。
宫尚角对此不置可否,从未说过什么,却也未曾命人撤掉。
那盏参茶有时会见底,那碟点心偶尔会少一两块。
这一切,却分毫不差地落入了宫远徵眼里。
少年最近来得愈发频繁,美其名曰汇报药房事务或研讨毒经,实则那双漂亮又锐利的眼睛,总是不自觉地扫过书案,然后脸色便沉下去几分。
这日晌午,宫尚角处理完事务回到书房,刚在案后坐下,书房门便被轻轻叩响。
“进。”
上官浅端着一个黑漆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只青瓷炖盅,热气袅袅,散发出一股清淡的药膳香气。
她今日穿了件水绿色的襦裙,衬得肌肤胜雪,行走间步态轻盈,如同一株初绽的新荷。
“宫二先生,”她声音柔婉,将炖盅轻轻放在书案一角,避开那些重要的文书,
“见您近日劳神,我炖了一盏莲子百合雪蛤汤,最是清心安神,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她说话时,眼睫微垂,脸颊泛着自然的粉晕,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却又不过分谄媚,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宫尚角目光从卷宗上抬起,扫过那盅汤,又落在她脸上,淡淡道:“有劳费心。”
“能为先生做些小事,是妾身的福分。”上官浅浅浅一笑,正欲再说些什么,书房门却“哐”一声被人有些粗鲁地推开。
宫远徵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手里同样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白玉碗,碗里是浓黑的药汁,散发着更为浓郁苦涩的药味。
“哥!该喝药了!”他声音清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
然而视线一触及站在书案旁的上官浅,尤其是那盅明显抢了他先机的汤品,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眼神也冷了几分。
上官浅像是被他的突然闯入惊到,微微后退半步,歉然地对着宫远徵笑了笑:“徵公子。”
宫远徵却像是没看见她,径直走到书案前,将自己的药碗“咚”一声放在那盅汤旁边,语气硬邦邦的:
“哥,你体内的旧伤需按时服药调理,这些无关紧要的汤水,还是少喝为妙,免得冲了药性。”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那盅雪蛤汤一眼。
上官浅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露出几分无措和委屈,看向宫尚角,轻声道:
“是妾身考虑不周了。不知先生正在用药,这汤……那我先拿下去吧。”她说着,便要伸手去端那炖盅。
“放着吧。”宫尚角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
他先端起了宫远徵送来的那碗浓黑药汁,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
宫远徵见状,嘴角立刻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带着胜利般的得意,挑衅似的瞟了上官浅一眼。
上官浅只是安静地站着,脸上看不出丝毫恼意,反而在宫尚角放下药碗时,适时地递上一块干净的丝帕,柔声道:“先生漱漱口。”
宫尚角接过帕子,擦了擦唇角。
宫远徵脸上的得意顿时僵住,看着上官浅那副体贴入微的模样,又看看自家哥哥并未拒绝,心里莫名堵了一下,很不是滋味。
他忍不住道:“哥,这些琐事自有下人来做,何须她……”
“远徵。”宫尚角打断他,声音微沉,“不得无礼。”
宫远徵被兄长一训,顿时蔫了几分,有些不服气地抿紧了唇,连带着看向上官浅的眼神都透着不善。
上官浅却像是完全没感受到他的敌意,反而对着宫远徵温和地笑了笑,语气真诚:
“徵公子也是关心则乱。先生有您这般尽心尽力照顾的弟弟,真是福气。”
她这话说得漂亮,既全了宫远徵的面子,又显出自己的大度。
宫远徵被她这话一堵,一口气憋在胸口,发不出来又咽不下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更生气了。可具体是气上官浅抢着对哥哥好,还是气哥哥似乎并不排斥她的讨好,抑或是气自己竟被这女人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他说不清。
那种感觉酸酸涩涩,堵在心口,闷得慌。
他狠狠瞪了上官浅一眼,却发现对方早已移开视线,正专注地看着宫尚角,轻声询问:
“先生,这汤现在温度应该刚好,您要尝尝吗?若是不合口,我便不再做了。”
宫尚角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最终落在那盅汤上,默然片刻,竟真的拿起汤匙,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上官浅眼底瞬间漾开细碎的光亮,像是得到了天大的奖赏,嘴角弯起柔美的弧度。
宫远徵看着这一幕,只觉得那笑容刺眼无比。
他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瞬间膨胀发酵,变成一股无名火。
他猛地扭开头,硬邦邦地丢下一句:
“哥,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也不等宫尚角回应,转身就走,脚步踩得咚咚响,像是在跟谁赌气。
冲出书房,冷风一吹,他躁郁的心情非但没平息,反而更乱了。
脑子里一会儿是上官浅那张温柔小意的脸,一会儿是她刚才看着宫尚角时那专注倾慕的眼神,还有他哥看她的眼神……
“烦死了!”他烦躁地低吼一声,用力踢了一脚廊下的石柱,吓得廊下路过的一个侍卫差点拔刀。
他快步走着,心里又酸又胀,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失落。
他只知道,自那个女人来了之后,哥的书案上多了别人的东西,哥好像……也不再只喝他送来的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