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浅脚步微顿,心中不禁暗自感叹了一句:
“远徵弟弟,模样生得倒是精致可爱,可惜了……就是有点子变态在身啊。”
她迅速收回目光,垂下眼帘,仿佛什么也没看见,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侧廊下离开,唯有裙摆拂过地面,留下极轻的沙沙声,很快消散在风里。
夜色渐浓,宫门内一片寂静,唯有檐角下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片片昏黄的光晕。
上官浅正欲熄灯歇下,门外却传来极轻的叩击声。她眸光微动,披上外衣起身开门。
见门外是云为衫,她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侧身让开:“云姑娘?这么晚了,可是有事?”
“睡不着,见妹妹屋里的灯还亮着,便想来叨扰片刻,说说话。”
云为衫唇角含着浅笑,目光却似不经意般扫过房内陈设——简单,整洁,并无任何出格或引人注目的东西。
“姐姐快请进。”上官浅将云为衫让进屋内,顺手为她斟了一杯温水,
“可是初来宫门,心中不安?”她的语气带着关切,眼神温软,毫无攻击性。
云为衫接过茶杯,指尖感受着微烫的温度,却不喝。
“妹妹说笑了,宫门规矩虽严,但能入选已是万幸,有何不安?”
她话锋微转,似闲聊般提起,“只是白日里角公子提及要派人去家乡查验,倒让我想起些旧事,怕些幼时的玩伴记不清我的模样,平白生出些误会,反倒给宫门添了麻烦。”
她说着,目光静静落在上官浅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上官浅闻言,轻轻叹了口气,眉眼间染上些许愁绪,仿佛真的被这个问题困扰:
“姐姐所思,正是我所虑呢。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人言可畏,若真有那记不清的或是……或是无心说错话的,倒真是百口莫辩了。”
她抬起眼,看向云为衫,眼神清澈见底,带着几分同病相怜的无奈,
“不过,角公子行事向来公正,想必派去的人也是极稳妥的,定会明察秋毫,不会冤枉了我们。”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甚至巧妙地将云为衫的“担忧”转化为对宫尚角行事公正的信任,把自己放在了同样被动且信赖宫门的位置上。
云为衫指尖微微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笑了笑:“妹妹说得是,倒是我多虑了。”
她放下茶杯,状似随意地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说来也巧,我方才过来时,似乎瞧见徵公子往角宫的方向去了,行色匆匆的,也不知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一个极其隐晦的试探。
宫远徵与宫尚角关系亲近是众所周知的事,但夜间匆匆前往,或许暗示着某种不寻常。
上官浅走到她身边,一同望向窗外,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与茫然:
“是吗?我方才一直在房中,倒未曾留意。徵公子年纪虽小,但似乎很是敬重角公子,想必是去请教功课或者武艺上的事吧?”
她将一切可能的不寻常都归因于兄弟间的正常往来,表现得毫无所知,也毫不关心。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一个沉静如水,一个柔婉似月,气氛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每一句对话底下都藏着无声的交锋。
几番来回后,云为衫心知寻常试探已无用。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带着几分怀念和感慨,轻声吟道:
“说起来,幼时开蒙,第一句学的便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如今想来,竟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吟诵得极轻,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但目光却紧紧锁住上官浅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然而,上官浅端着茶杯的手连顿都未顿一下,她甚至顺着云为衫的话,露出了同样怀念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
“是啊,岁月匆匆,儿时念书的情景,如今想来确实恍如隔世了。”
她的反应自然得无可挑剔。
云为衫心下一沉,知道言语试探已到了尽头。
她端起茶壶,为上官浅续上半杯热茶,也给自己添上。
茶水注入杯中,发出清冽的声响。
就在上官浅伸手欲端起新斟的茶时,云为衫似乎是被衣袖绊了一下,手腕忽然一歪!
“哎呀!”
只听一声轻呼,她手中的茶杯猛地倾倒,并非向外洒落,而是就势向内一扣,“啪”地一声轻响,杯口严严实实地倒扣在了光滑的小几面上!
茶水瞬间洇湿了一小片桌面,沿着边缘缓缓滴落。
房内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杯子倒扣。
这是无锋低级刺客之间,一种极其隐晦的试探手势,意在询问对方是否同为潜伏者。
动作需干脆利落,杯口朝下。
云为衫脸上适时地浮现出慌乱和歉意,连忙去扶杯子:“瞧我,真是太不小心了!没烫着你吧?”
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自责,目光却急速地扫向上官浅。
她在等,等上官浅任何一个本能的、不同于常人的反应。
上官浅先是微微一怔,看着那倒扣的茶杯和漫开的水渍,
随即秀气的眉头轻轻蹙起,连忙拿出绢帕去擦拭几面,语气里带着几分真实的无奈和一丝被扰了清净后的细微不悦:
“无妨的,云姑娘下次小心些便是了。只是这茶水洇了桌子,怕是明日要留下水痕了。”
她的所有反应,都完全符合一个被意外打扰的、略有洁癖的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更没有云为衫所期待的任何暗示性的回应。
云为衫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一边帮着擦拭,一边连声道歉,心底却已一片冰凉。
要么,上官浅真的并非无锋之人。
要么……她的段位,远比自己要高得多,早已到了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地步。
擦拭干净后,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依旧和谐,却无形中隔了一层更厚的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