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像根无形的绳索,在峡谷里盘旋缠绕。
三只怪物的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那只受伤的家伙还回头恶狠狠地瞪了许光建一眼,却终究抵不过笛声的召唤,摇摇晃晃地跟着同伴钻进浓雾。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沉重的脚步声就彻底消失在峡谷深处,只余下风穿过岩壁的呼啸。
许光建这才敢大口喘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襟,贴在身上凉飕飕的。
他刚想撑着岩壁站起来,眼角突然瞥见一道灰影从对面崖壁的灌木丛里钻了出来。
那人佝偻着背,头发像团乱糟糟的枯草垂到腰间,身上裹着不知用什么兽皮缝制的袍子,沾满了暗绿色的苔藓。
他手里握着根竹笛,笛身被摩挲得油光锃亮,远远望去就像株会移动的老灌木。
“神农架的野人?”许光建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在地方志里见过相关记载,说滇区深山里有未开化的原始部落,难不成今天真让自己撞上了?
他手脚并用地往后挪,靴底在碎石上打滑,刚攒起的力气全用在了发抖上。
“小伙子,别跑。”
苍老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互相摩擦,却带着种奇异的穿透力。
许光建的动作猛地顿住,这口音分明是中原地带的腔调,哪里是什么野人?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那人虽然蓬头垢面,但裸露的手腕上皮肤虽然褶皱,却没有野人该有的浓密毛发。
一个念头突然撞进脑海——老太平说过的师弟千代源?
他慌忙在怀里摸索,指节因为紧张而发僵,半天才掏出个温润的物件。
那是枚月牙形的玉坠,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还是出发前老太平硬塞给他的,说要是有缘碰到个叫千代源的人,出示这玉坠就能保平安。
“您是……”许光建的声音还在发颤,玉坠在掌心沁出凉意。
老者慢慢走近,竹笛斜插在腰间的兽皮袋里。他的眼睛浑浊却锐利,扫过玉坠时微微挑了挑眉:“这物件倒是眼熟,却不是给我的。”
许光建的心猛地一沉。不是千代源?那这荒山里突然冒出来的怪人是谁?他攥紧玉坠往后缩了缩,脚边的碎石哗啦啦滚下断崖。
“别怕。”老者停下脚步,距离他约莫三丈远站定,“我要是想害你,刚才就不会吹笛赶跑鳞甲兽了。”
“鳞甲兽?”许光建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突然想起怪物身上那层坚硬的鳞片。
“就是你刚才招惹的家伙。”老者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黄黑相间的牙齿,“它们是这峡谷的守护者,寻常不轻易伤人。”
许光建脸颊发烫,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误闯了禁地。他正琢磨着该如何搭话,就听老者慢悠悠地说:“看你的功法路数,倒是和太平道有些渊源。”
“您认识老太平?”许光建眼睛一亮,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老者却摇了摇头:“太平道?那是后来的事了。老夫我啊,是红连教的人。”
“红连教?”许光建愣住了。这名字只在爷爷留下的旧书里见过,说是清朝嘉庆年间的反清组织,比太平天国还要早几十年。
他上下打量着老者,心里打起了鼓:“您老别开玩笑了,那都是两百年前的事了……”
“两百年零十三个月。”老者说得笃定,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指掐算着,“嘉庆元年兵败,我逃进这腊土山时,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后生。”
许光建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瘫坐在地上。活两百多岁?这比刚才遇到鳞甲兽还离谱!他使劲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饿昏了头产生幻觉。
“不信?”老者看出了他的疑虑,转身从灌木丛里拖出个破旧的木箱。
箱子打开的瞬间,几件锈迹斑斑的物事滚了出来——铜制的令牌上刻着“反清复明”四个大字,还有半块被虫蛀的旗幡残片,依稀能辨认出红色的莲花图案。
“当年教中藏着几本医书,记载着辟谷之法和长生草药。”
老者拿起块暗褐色的根茎,上面长着奇怪的螺旋纹路,“这是回阳草,三百年才结一次果,吃一片能顶三天不饿。”
许光建的目光落在药篓里的千年何首乌上,突然明白过来。难怪自己靠辟谷功能撑这么久,原来这深山里真有延年益寿的宝贝。
“刚开始进山那几年,鳞甲兽也追着我咬。”
老者抚摸着腰间的竹笛,眼神飘向峡谷深处,“后来我救了只被陷阱夹住腿的小兽,它们才慢慢接纳我。万物有灵,你不害它,它便不害你。”
他说自己曾在雪夜里救过冻僵的狼群,也曾给受伤的山鹿敷草药。
那些被他救下的动物,后来都成了他的守护者。十年前有队探险者误闯鳞甲兽的巢穴,是他吹笛引来群猴,才把人从怪物爪下抢了回来。
“那些人答应过不透露我的踪迹。”
老者的声音沉了沉,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山外的人太贪心,要是知道这里有长生药,怕是要把整座山都翻过来。”
许光建这才注意到,老者虽然看起来苍老,动作却异常矫健,刚才拖木箱时脚步稳健,丝毫没有老态龙钟的迟缓。
他突然想起自己试管架上那些萃取液,心脏忍不住狂跳起来——如果老者说的是真的,那这些长生草药的研究价值,简直难以估量。
“您说……您和这些野兽,还交流长生药物?”许光建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指尖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老者闻言,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点了点头:“这深山里的生灵,比人类更懂草木的灵性。
就说那鳞甲兽,它们常年以一种叫‘凝露草’的植物为食,这草能让它们鳞片坚硬如铁,还能延缓衰老。我也是观察了它们很久,才发现这草的妙用。”
许光建听得入了迷,急切地追问:“那您是怎么和它们交流的?”
“靠这个。”老者晃了晃手里的竹笛,“不同的笛声代表不同的意思,时间久了,它们就懂了。
比如我吹起欢快的调子,山鹿就会把找到的珍稀草药叼到我住的山洞附近;要是吹起低沉的旋律,鳞甲兽就会赶来帮我驱逐危险。”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前几年,我发现一种‘赤血藤’,能增强体质,可这藤有剧毒,我不敢轻易使用。
后来看到一群猴子吃了旁边的‘清毒花’后,再去啃赤血藤安然无恙,我才知道这两种植物搭配着用能解掉毒性。”
许光建听得目瞪口呆,他从未想过还能这样研究长生药物。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药篓里的草药,又看了看老者,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前辈,我正在研制一种长生疫苗,或许我们可以合作,把这些长生草药的功效研究清楚,让更多人受益。”
老者听到“疫苗”二字,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小伙子,长生之事,自有天定,强行干预,未必是好事。而且山外的人心太复杂,这秘密要是传出去,不知会掀起多少风波。”
许光建还想再说些什么,老者却转身往峡谷深处走去,只留下一句话:“你若想留下看看,就跟我来吧,但切记不可外传这里的一切。”
许光建站在原地,看着老者的背影消失在浓雾中,心里犹豫不决。一边是梦寐以求的长生药物研究机会,一边是老者口中的风险,他该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