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正顺着车窗往下淌,在玻璃上画出弯弯曲曲的水痕。后排的希特教授正拿着放大镜看蓝花递来的草药图谱,镜滑到鼻尖上,露出洋人的黄色眉毛。
蓝花的手指在图谱边缘轻轻点着,指甲上还沾着昨天熬药膏留下的褐色药渍。
“老师,不好意思,按中国规矩,尊师,您应坐前面吧。”许光建用袖口擦了擦副驾驶的座椅,帆布材质的坐垫吸了潮气,摸起来有点凉,“前面视野好,能看见路边的麦田。”
希特教授摆了摆手,德语混着中文从喉咙里滚出来:“我要跟蓝花研究药方,你坐前面方便指路。”他把图谱往蓝花面前推了推,“你看这味艾草,叶片边缘的锯齿形状很特别,说不定是改良品种。”
许光建笑,驾驶座上的刘成中就发动了车子。那一黑色轿车像条鱼似的滑出巷口,轮胎碾过积水的水洼,溅起细小的水花。“许医生,咱这就直奔江总家,半小时准到。”
刘成中拍了拍方向盘,真皮套子上有道浅痕,“那余老真要请来?江总昨天还跟我念叨,说上次余老把小燕治得浑身起疹子,夜里痒得直哭。”
许光建望着窗外掠过的白杨树,树干上还挂着去年的枯叶:“我得看看他的五毒膏配方。余老用药猛是猛,但路子没错,就是没掌握好雌雄虫的比例。”
他顿了顿,指尖在膝盖上敲了敲,“再说江书记心里跟明镜似的,谁能治病谁糊弄事,他看得明白。”
刘成中咂了咂嘴,掏出手机时,塑料壳子在阳光下泛着廉价的光:“行,我这就给江书记打。”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突然挺直了背,声音也放软了,“江哥,许医生说想请余老也去现场,对比下药膏配方……哎对,就看看,不让他动手……好嘞,我在楼下等您消息。”
他挂了电话,他撇了撇嘴:“江书记那语气,跟吞了苍蝇似的。要不是看在你能治病的份上,指定不答应。”
车子拐进别墅区时,保安亭的栏杆缓缓升起。许光建注意到门柱上的监控摄像头正对着他们,镜头在阳光下闪了下。
蓝花突然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说:“你看那栋楼的阳台,摆着好多仙人掌。”许光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个白色阳台,十几盆仙人掌摆成圈,像道绿色的墙。
江家别墅的铜门虚掩着,门环上的狮子头嘴里叼着的铜珠被摸得发亮。许光建刚走到玄关,就听见客厅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江小燕正歪在沙发上,她的身上盖着条绣着兰花的薄毯,露在外面的手腕上布满了紫色斑点,像落了片淤青的花瓣。
“许医生来了!”江海涛从书房快步走出来,西装袖口的纽扣掉了颗,用别针别着,“快坐快坐,小凤刚泡了明前龙井。”他说话时眼睛总往许光建的药箱瞟,指关节在裤缝上蹭来蹭去。
许光建把药箱放在茶几上,金属锁扣碰到玻璃面,发出清脆的“当”声。江小燕的肩膀明显抖了下,希特教授立刻把茶几上的台灯关了,暖黄色的光消失后,女孩的呼吸才慢慢平稳下来。
“我先看看脉象。”许光建在江小燕身边坐下,沙发垫陷下去一块,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江小燕的脸色,有些很难堪的样子,可能是疾病折磨的原因吧。
他刚要伸手,就看见女孩的手指猛地攥紧了毯子,指缝里露出半截银镯子,刻着细小的莲花纹。“别紧张,就像摸自己的手腕一样。”
他放轻声音,指尖悬在她手腕上方停了停,才轻轻搭上去。
脉搏细得像丝线,在指腹下轻轻跳动。许光建闭着眼感受了片刻,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痱子粉味——江小燕的领口敞开着,露出的锁骨处扑了层白色粉末,想必是为了遮掩那些紫色斑点。
“最近是不是总觉得累?”他睁开眼时,正看见女孩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夜里睡觉总出汗?”
江小燕点了点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这些天都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枕头早上起来都是湿的。”
许光建收回手,从药箱里拿出个小瓷瓶,“上次余老用的雄虫太多,把你体内的阴气都赶跑了。我这药膏里加了雌蝎和母蛇,能把阳气拉回来。”
他刚要拧开瓶盖,门铃突然响了,小凤跑去开门时,拖鞋在地板上蹭出“沙沙”的声响。
江海涛的脸色一下沉了,盯着门口的方向:“说曹操曹操到,余老这就来了。”他往许光建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等会儿要是他说些不中听的,你多担待。”
许光建还没来得及回话,就看见个穿青布褂子的老头走进来。余老的布鞋沾着泥,手里的木盒用红布包着,走路时背挺得笔直,现在看倒不像个八十多岁的人。
“江总别来无恙?”他拱手时,袖口露出半截胳膊,皮肤皱得像晒干的橘子皮,却结实得很。
江海涛扯了扯嘴角,没起身:“余老有心了,还特意跑一趟。”
余老也不在意,径直走到许光建面前,把木盒往茶几上一放:“许老弟,这是我重新配的五毒膏,加了雌蜈蚣,你给掌掌眼。”
红布滑落的瞬间,许光建看见盒里的膏体泛着油光,比上次见到的颜色浅了许多。
“余老这是用米酒调的膏?”许光建用竹片挑了点,放在鼻尖闻了闻,酒香混着草药味钻进鼻腔,“加了米酒能引药入络,好法子。”
余老的眼睛亮了,往他身边凑了凑:“还是你识货。上次用白酒调,太烈了,伤了小丫头的气血。”他突然拍了下大腿,“走,咱去阳台说,让孩子们在屋里歇着。”
两个医生往阳台走时,许光建听见身后的江小燕轻轻舒了口气。
阳光穿过纱帘落在她身上,那些紫色斑点在光线下淡了些,像宣纸上晕开的墨痕。
他突然想起蓝花妈妈,不知那位总躲在窗帘后的妇人,她的脸上是否也有这样让人心疼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