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昌友瘫坐在楼道角落,望着紧闭的家门,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上天啊,哪怕让她们知道我在这儿也好啊……” 他对着虚空嘶吼,声音却连自己都觉得微弱。
伤心、愤怒、委屈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扎在他的灵魂上,疼得他几乎要溃散。客厅里传来窸窣声,红梅和蓝花捧着一叠纸钱走了出来。
楼道的声控灯被脚步声惊醒,昏黄的光线下,母女俩的身影拉得格外长。
红梅蹲下身,用打火机点燃纸钱,火苗舔舐着黄纸,化作一片片黑色的灰烬,在夜风中打着旋儿飘落。
“昌友,今天是头七,” 红梅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这些钱你拿着,在那边…… 好好安顿自己。”
刘昌友连忙伸出手,想接住那些飞舞的纸灰,可它们却径直穿过他的掌心,落在地上积成一小堆。
“我知道了,你们也要好好的……” 他哽咽着回应,可红梅只是默默地添着纸钱,蓝花低着头,用脚尖碾着地上的灰烬。
烧完纸钱,母女俩转身进屋,防盗门 “咔嗒” 一声关上,将他彻底隔绝在外。楼道里的灯光暗下去,只剩下他一个孤魂在黑暗中浮沉。
就在这时,两侧的墙壁上突然渗出粘稠的黑雾,渐渐凝聚成两个高大的身影。
刘昌友吓得缩起身子,灵魂本能地颤抖起来 —— 那身影足有两米多高,黑袍曳地,周身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刘昌友?” 左边的身影开口了,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器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昌友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抬头。
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他看清对方脸上覆盖着青铜面具,面具上雕刻着狰狞的兽纹,两只眼睛的位置闪烁着幽绿的光。
“是…… 是我。”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潜逃七日,可知罪?” 右边的身影向前迈了一步,黑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阴风。
刘昌友这才注意到,他们手里握着泛着冷光的锁链,链环碰撞发出 “哗啦” 的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我…… 我只是想回家看看……”
“阴阳殊途,岂是你想便能?” 左侧的面具人冷哼一声,“你同机的李辉,在附身海燕时便已被拘;张光杰早在三日前便入了幽冥。”
“他们…… 他们怎么样了?” 刘昌友心头一紧,那些朝夕相处的同事,如今竟成了另一个世界的 “狱友”。
“凡非正常离世者,皆需过幽冥殿核验生平,再定去向。” 右侧的面具人说着,将锁链在掌心绕了两圈,“你以为能逃得掉?”
“我没逃!” 刘昌友突然鼓起勇气,挺直了虚无的脊梁,“我一生治病救人,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何要逃?”
“是否有罪,非你说了算。” 左侧的面具人向前逼近一步,面具上的兽纹仿佛活了过来,“阳间功过,自有阴司记载。你随我们走一趟便知。”
刘昌友看着那闪着寒光的锁链,突然觉得一阵释然。反正也无法与亲人相认,做孤魂野鬼更是煎熬,不如去那幽冥之地看看究竟。“好,我跟你们走。”
“倒省了我们动手。” 右侧的面具人说着,抛出锁链。奇异的是,那锁链竟像是有生命般,自动缠上刘昌友的手腕脚踝,冰凉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
“这是……” 他惊讶地看着手腕上的锁链,竟感觉灵魂被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锁魂链,专缚游离之魂。” 左侧的面具人解释道,“走吧。”
锁链被轻轻一拽,刘昌友便身不由己地跟着向前飘去。
楼道里的景象开始扭曲,墙壁像水波般荡漾开来,原本熟悉的居民楼渐渐被浓雾吞噬。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夹杂着隐约的哭嚎,听得人毛骨悚然。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刘昌友忍不住问。
“幽冥殿。” 面具人言简意赅,“阎君要亲自问你。”
“阎君?” 刘昌友想起民间传说里的阎罗王,心里咯噔一下,“他…… 他会怎么处置我?”
“功过簿上自有定论。” 面具人顿了顿,似乎觉得他太过惶恐,又补充道,“你阳间行医救人,积有善德,或可从轻发落。”
刘昌友的心稍稍安定了些。他想起自己研制长生疫苗的初衷 —— 不就是为了让更多人摆脱病痛吗?若是这善举能被阴司认可,或许还有转机。
穿过浓雾,前方出现一条幽暗的河流,河面上漂浮着点点鬼火,隐约能看到一艘艘小船在水面上穿行。
“这是忘川河。” 面具人指着河流说,“过了河,便是幽冥界。”
河岸边挤满了形态各异的灵魂,都在排队等待登船。
刘昌友一眼就看到了张光杰和李辉,他们正背着行囊排在队伍中间,神情茫然。“张老师!李辉!” 他大声呼喊。
两人似乎听到了什么,茫然地四处张望,却没发现他的身影。锁链再次被拽动,面具人冷冷道:“莫要喧哗,到了里面自会相见。”
刘昌友只得跟着向前,心里却五味杂陈。原来那些消失的同事,都来到了这里。他们是否也像自己一样,经历了阴阳相隔的痛苦?
登上小船,船夫是个面色苍白的老者,默默地划着桨,不发一语。
船行至河中央时,刘昌友看到水面上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 那是他年轻时的模样,穿着白大褂,眼神清澈,正专注地看着显微镜。
他忽然想起自己刚参加工作时,第一次成功救活病危的病人,家属给他磕头,他却红着脸说 “这是我该做的”。
“前面就是奈何桥了。” 面具人指着前方的石桥说。
桥上挤满了灵魂,都在低头喝着孟婆递来的汤。
刘昌友看着那些麻木的面孔,突然明白过来 —— 喝了孟婆汤,便会忘记前尘往事,重新投胎。
可他不想忘!他还没看到长生疫苗研制成功,还没看到蓝花考上重点高中,还没陪红梅走到白头……
“我不喝那汤!” 他猛地停下脚步。
面具人似乎早有预料,冷冷道:“喝不喝,由不得你。除非……”
“除非什么?” 刘昌友急切地问。
“除非你能在幽冥殿求得阎君恩准,保留记忆。但这千年难遇,你若有未竟之事,或可一试。”
刘昌友的心重新燃起希望。未竟之事?他的长生疫苗研究还没完成!若是能带着记忆回到阳间,哪怕只是附在别人身上,也要把研究继续下去!
“我有未竟之事!” 他坚定地说,“我要见阎君!”
面具人不再说话,只是拽着锁链,将他带向奈何桥尽头的宫殿。
那宫殿巍峨耸立,牌匾上写着 “幽冥殿” 三个大字,透着一股威严庄重之气。殿外的石狮子口吐红光,殿内传来阵阵钟声,震得他灵魂发颤。
“进去吧。” 面具人解开他手腕上的锁链,“阎君就在里面等你。”
刘昌友深吸一口气,推开沉重的殿门。殿内漆黑一片,只有正中央的高台上亮着一盏油灯,隐约能看到一个身着官服的身影坐在高台之上。
“刘昌友,你可知罪?” 一个浑厚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昌友挺直脊梁,朗声说道:“我一生行医救人,自认无罪!但我有一事未了,恳请阎君恩准我保留记忆,完成研究!”
高台上的身影沉默了片刻,油灯的火苗突然跳动了一下,照亮了对方脸上的青铜面具 —— 与押解他的面具人如出一辙,只是更加宽大威严。
“哦?你有何未了之事?” 阎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好奇。
“我研制的长生疫苗,还差最后一步便能成功。此疫苗若成,可解天下疾苦,延长众生寿命……” 刘昌友滔滔不绝地说着,将自己的研究成果、遇到的瓶颈、未来的计划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
殿内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刘昌友说完,紧张地等待着回应,手心全是冷汗。许久,阎君才缓缓开口:“你这研究,逆天而行,本不可为。但念你初心向善,救人无数,孤且给你一个机会。”
刘昌友猛地抬头,眼中闪过狂喜:“真的?”
“你需在幽冥界完成最后的研究,若能成功,孤便允你还阳,附身于合适之人,将疫苗公之于世。” 阎君顿了顿,补充道,“但若是失败,你便要永世留在幽冥,不得超生。你可愿意?”
刘昌友几乎没有犹豫,脱口而出:“我愿意!”
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只要能完成研究,能再见到妻女,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愿意一试。
“好。” 阎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赞许,“来人,带他去轮回殿旁的静心阁,给他备齐所需之物。”
殿外走进两个小吏,恭敬地对刘昌友做了个 “请” 的手势。刘昌友回头望了一眼高台上的身影,深深鞠了一躬,跟着小吏向外走去。
走出幽冥殿,月光透过云层洒在石板路上,竟带着一丝暖意。
刘昌友握紧了拳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成功!为了那些等待救治的病人,为了未竟的理想,更为了远方的妻女 —— 他一定要活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