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
李奕端着茶杯的手，没有丝毫的晃动。
“一生一世一双人？”
在他如今的地位和实力面前，这种近乎天真烂漫的理想，听上去就是一个遥远而有趣的民间故事。
有趣，但仅此而已。
柳知絮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刚想开口说几句“清阑妹妹年轻不懂事”之类的场面话打圆场。
“吴国公，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唐突，甚至可以说是大逆不道。”
却是顾清阑见李奕没有立刻发怒，反而鼓起了勇气，继续开口，“但强扭的瓜不甜，你我无缘，岂能被一道旨意捆绑一生？”
“我觉得……”
“可以。”
李奕放下茶杯，平静而淡然地吐出两个字。
“？”
顾清阑准备好的一大堆说辞解释，瞬间被打断在了喉咙里。
她曾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权倾天下，实力更是人间武神的李奕或许会勃然大怒，认为自己冒犯了他的威严；会冷嘲热讽，说她不识抬举；又或虚与委蛇，说几句空话先稳住自己。
但她唯独没有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干脆和随意。
仿佛刚刚谈论的，不是解除一桩大周女帝御赐的婚约，而仅仅是今天想不想吃午饭那么简单。
一旁的柳知絮也懵了。
她张了张嘴，看看自家夫君，又看看满脸错愕的顾清阑，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夫君就这么……放手了？
当初在江南，他可没这么“通情达理”，面对同样冥顽不灵的自己，可是上演了一出“当街抢亲”。
难道说，在夫君心里，我比顾清阑重要的多?
这么一想，柳知絮心里竟然升起既自豪，又甜蜜的复杂思绪。
“你……说的，是真的？”
顾清阑好半天才带着一丝不确定，眼神中满是期盼地询问道。
李奕的重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本国公府上，不缺一个不情不愿的夫人。”
他如今权势滔天，实力更是达到了此界巅峰。
一个顾清阑，虽然天赋不错，容貌也算绝色，但对他而言，并非不可或缺。
就现在他自己的这些个妻子，随意挑一个出来，顾清阑的这点实力和所谓的道玄派背景，都远远不够格去相提并论。
不在意，所以无所求。
如果强留一个心不在此的人在身边，每天对着一张冰块脸。
有那个功夫，他还不如多陪陪自己夫人。
“为什么？”
顾清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本能地脱口而出这三个字。
“需要理由吗？”
李奕瞥了她一眼，“你不想嫁，本国公便不强求。”
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却比雷霆之怒更让顾清阑感到难受。
她引以为傲的坚持和不畏强权的决心，在人家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混乱过去，反应过来后。
一股巨大的轻松感从顾清澜的心中升起。
“多谢吴国公成全！”
顾清阑压下心头的翻涌，对李奕深深一揖，这次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只是……陛下那边……”
她还是有些担忧，抗旨不遵，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李奕挥了挥手，显得有些不耐烦，“旨意下来前，你安心在府中住着便是。”
这霸道而自信的话，让顾清阑彻底安下心来。
她最近也听了不少传得有鼻子有眼，真假难辨的小道消息。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吴国公李奕与陛下的关系非同一般，确实有这个底气说这种话。
解决了自己最大的心事，顾清阑转过身，看向仍旧显得局促不安的顾无双。
她的神色依旧冷清，但不再是之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冰寒。
“顾……前辈，你说的故事，我可以信。”
顾清阑缓缓开口，“当年的事，自有缘由，我并不怪你。”
顾无双的身躯微颤，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但是，”顾清阑话锋一转，“我已经在没有你的情况下，独自生活了十八年。”
“我已习惯了没有母亲的日子。”
“过去无法改变，未来也不必强求。从今往后，你我……还是各自安好吧。”
这番话，她说得平静而决绝。
不怨恨，也不亲近。
就当是遇到了一场迟到了十八年的秘密告知，而在这之后，尘归尘，土归土。
柳知絮听得心中一叹，觉得这妹子性子实在是孤傲，也太决绝了，只怕是会惹得这位顾姨伤心了……
然而，她预想中顾无双伤心欲绝的场面并没有出现，事实恰恰相反。
在听完顾清阑这番话后，顾无双那一直紧绷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
她如释重负般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没有多少被女儿拒绝的失落。
“好。”
顾无双点点头，脸上居然还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意，“其实……没人教，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当一个合格的母亲。”
“你能如此深明大义，独立自主，我很高兴。”
这一下，不止是柳知絮，就连顾清阑都愣住了。
李奕喝茶的动作也顿了一下。
这是什么反应？
正常的母女重逢，难道不该是抱头痛哭，互诉衷肠吗？
怎么到了这里，一个坚决要划清界限，另一个反倒是乐见其成？
“既然如此，那民女便在此静候国公消息，这便先告退了。”
顾清阑压下心中的怪异感受，对着李奕行了一礼。
“去吧！”
李奕挥手应了一句。
顾清澜转身便走，身姿一如她来时那般孤傲挺拔。
后花园中，气氛一时间变得诡异莫名。
柳知絮看看李奕，又看看顾无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没等顾清阑的身影走到后花园的月亮拱门处。
“李奕。”
顾无双忽然开口了，之前那种面对女儿时的局促、不安、手足无措，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话间那空灵而又带着一丝锐利的气度，仿佛李奕初见时那位站在圣山之巅的通天塔主人，又回来了。
“顾姨有话请讲。”
李奕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顾无双的目光锁定在李奕身上，平静地说道，“既然清阑不愿履行婚约，而陛下赐婚又是正式旨意，你去推脱总归是不好。”
“不如，由我来代替她，嫁入国公府。”
“？？？”
柳知絮觉得今天自己的头脑特别不够用，甚至第一时间怀疑是耳朵听错了。
已经走到月亮门边的顾清阑，身体猛地一僵，她霍然转身，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她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那个刚刚还说“没做好当母亲准备”的女人，此刻却一本正经地，向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夫，说出了这般匪夷所思的提议。
自认两段人生见惯了各种大场面，经历过无数匪夷所思事件的李奕也愣住了。
他端着茶杯的动作停在半空中，“顾姨，你……”
“吴国公请听我说完。”
顾无双没觉得自己的话语有何不妥，语速不疾不徐，“我可以直接用‘顾清阑’的身份，嫁入国公府，如此一来，女帝的旨意得以履行。”
“而真正的清阑，她可以改换姓名，从此天高海阔，再无人用婚约，宗门规矩束缚她，去过她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
“我们之间交流过，我身上的牧星者降临隐患，终归是需要双修来彻底解决。”
顾无双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况且，吴国公英雄盖世，能力超凡，品性高洁，与你结为夫妻，我心甘情愿。”
“如此，清阑得了自由，我彻底解决了隐患，你也得到了一位满意的妻子，陛下的旨意也未曾违背。”
“这难道不是一个，四全其美的万全之策么？”
一番话说完，后花园内落针可闻。
柳知絮看着眼前这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突然觉得觉得要么是这个世界过于疯狂，要么就是这位“长辈”脑子可能不太正常。
月亮拱门边的顾清阑更是呆立当场，不由自主地凝神细听。
看着顾无双那张认真坦然的绝美脸庞，李奕缓缓放下茶杯，沉默了。
“哈哈！”
片刻后，他终于忍不住失笑出声，“顾姨，您可真是个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