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金銮殿逼宫，又指认长公主的御史柳时言，被带了上来。
此刻的他，身体抖得筛糠似的，脸色惨白。
李奕的感知中，柳时言心中的恐惧已到极限，但恐惧深处，那丝“希望”之火，却明亮坚挺。
孙锐声色俱厉：“柳时言！你曾于神凰城南，在百官面前亲口指认，是长公主朱璎指使你构陷吴国公，可是事实？”
柳时言浑身剧烈一颤，冷汗浸透了囚服。
他缓缓抬头，嘴唇哆嗦着。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家主柳若妍。
柳若妍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无比锐利。
“不！有这事！但这不是真相！”
好像接收到某种信号，柳时言猛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喊道：
“我……之前所说，全是被逼的！”
满堂哗然！
孙锐脸色大变，猛地一拍惊堂木：“柳时言！你可知罔顾事实，胡言乱语，罪加一等！想清楚了再说！”
“我想明白了！”
柳时言涕泪横流，“当初在城南，我是……受了胁迫！我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是出自我本心！家主和长公主殿下，都是被冤枉的！”
孙锐厉声追问，“谁胁迫你？！”
柳时言颤抖着，慢慢抬起手臂。
他那根剧烈抖动的手指，越过主审席上的孙锐，和那些目瞪口呆的刑部官员，直挺挺地指向那个一直悠然品茶的人。
“是……吴国公！”
柳时言用尽气力，咬牙切齿的大声怒吼。
“他用我全家老小的性命胁迫，逼我污蔑长公主，和指控家主谋反！”
“轰——”
整个刑部大堂，炸了！
所有官员，全都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满脸骇然。
禁卫军统领徐书业“噌”地站起，手按刀柄，杀气四溢。
绣衣卫指挥使傅童那苍白的脸上，阴冷的笑意彻底收敛了，她看死人般的目光牢牢锁定地上的柳时言。
“大胆狂徒！竟敢污蔑国公爷！”
一名刑部郎中怒斥出声。
而柳若妍和王虹对视一眼，同时闪过计划得逞的得意。
成了！
只要柳时言反咬李奕一口，指控他刑讯逼供、构陷皇室，那么这件案子的性质就彻底变了！
从谋逆案，变成了吴国公与长公主、与整个文官集团的政治斗争。
如此一来，无论李奕权势多大，他都成了“当事人”，再无资格审理此案。
案件会被迫终止，他们，就赢得了最宝贵的喘息之机！
这，就是他们那“一线生机”的来源！
在满堂的哗然与惊骇中。
李奕，依旧稳坐太师椅，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他静静地看着那个指向自己、状若癫狂的柳时言，又扫了一眼柳若妍等人明目张胆的审视和得意表情。
李奕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他缓缓地，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旁边的案几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然后，站起身来。
这一系列动作，让整个嘈杂的大堂迅速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他的身上。
李奕轻轻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平静无比的开口了。
“诸位，戏演得不错。”
他甚至还象征性地鼓了两下掌，声音清脆。
“尤其是你，柳时言。本官都快被你的忠义感动了。”
不等任何人反应，李奕迈开脚步，径直走向主审官之位。
他看着呆若木鸡的孙锐。
“孙尚书！”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威严，“你的审案方式，太温和了。对付君子，要用律法，但对付一群披着人皮的小人，得用它们能看懂的手段。”
“我来吧！”
他挥挥手，在孙锐本能得起身让开后，毫不客气地坐下。
“从现在开始，此案由本公亲审！”
李奕停顿了一下，话语在大堂里回荡。
他环视四周，目光所及之处，无不心头发寒。
此言一出，那名先前劝谏过的刑部郎中，脸色煞白：“国公爷，这……不合规矩！您是涉案之人，理应避嫌……”
她的话还没说完，李奕回头扫了一眼。
那侍郎只觉自己正直面猛兽，扑面而来的杀气让她瞬间噤声，后背的冷汗湿透官袍。
李奕的目光转向了沉默不言的孙锐，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孙尚书，你，可有异议？”
孙锐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在那股强大的气场面前，她缓缓地摇摇头。
“陛下有旨，三司皆受国公节制，不该因嫌犯攀咬之词而回避，下官愿全力协助您彻查此案。”
李奕满意地点头，无视柳若妍等人那惊疑不定的表情。
绣衣卫指挥使傅童很有眼力劲，她亲自斟好热茶端过来。
李奕拿起茶杯，轻轻吹吹热气，开口了。
“诸位，曾经都是朝廷栋梁，没几个蠢笨之人。闲扯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他呷了一口茶，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这样，你们早点认罪，本公也好早点回去陪家人。不然，等本国公动用手段，大家最后的体面也没了，那多不好看？对吧？”
无论是审案的三司官吏，还是下面的一干人犯，此刻都面面相觑。
“呵。”
柳若妍强自镇定，冷笑一声，“吴国公说笑了。我等一心为公，若无证据便……”
她想强调之前的说辞。
“证据？”
然而，李奕却哂笑一声，直接打断。
“只要本公想，证据多的是！”
话音落下，满堂皆惊。
柳若妍等人脸上的镇定，保持不住了。
这个李奕，他些话什么意思？！
李奕把注意力转向依旧跪着，此时身体抖得和筛糠一样的柳时言。
“柳御史，这算第二次正式见面了。”
柳时言猛地一哆嗦，头埋得更低了，不敢去看李奕。
“咱们也算半个熟人，就从你开始吧！”
李奕指着他。
“本公问你，你刚才当庭翻供，是不是受长公主的指使，她许诺保你全家性命，并让你柳家东山再起？”
柳时言牙齿打颤，冷汗不止，但还是嘴硬道：“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就是你逼我的！”
“行吧！”
李奕点头，他对着傅童招招手。
“他愿意招了，烦劳傅指挥使亲自记录，笔墨伺候！”
“下官遵命！”
绣衣卫指挥使傅童好似早有准备，
她站在李奕旁边提起笔，在主案上铺开宣纸。
“同僚一场，也是缘分，你不记得，本公帮你记也一样，写完了画押便是！”
李奕脸上一副“我为你考虑”的模样，风轻云淡地朗声念道。
“罪臣，柳时言，泣血供言！”
“天授十一年十一月，罪臣受长公主朱璎许诺，依其行事可保全家主柳若妍……。”
“故而，罪臣与诸多柳氏门生古旧合谋，于金銮殿之上，恶意弹劾构陷吴国公李奕，污蔑其拥兵自重，图谋不轨，意图动摇国本，颠覆朝纲……”
他念得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整个大堂，除了他的话语声，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被李奕这惊世骇俗的操作，惊得目瞪口呆。
别人抵死不认，你直接帮犯人把供词写好？
一向以公平正义着称的孙锐，此刻感觉自己数十年来建立的法治观念，正在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用一种粗暴野蛮的方式，敲得粉碎。
她从未见过如此……不讲道理的审案方式！
跪在地上的柳时言，已经彻底傻了。
他张大了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盯着李奕旁边，那份正在被创作的供词。
而嫌犯人群中的柳若妍和沈千秋，她们脸上那份倨傲与镇定，此时已土崩瓦解。
她们看着那个坐在主位上，念着供词，时不时煞有介事点点头的年轻人。
从心底里，生出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