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奕的手指收拢,赵信感觉自己的喉骨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骨骼错位的细微声响清晰可闻。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我是谁,不重要。”
李奕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敲在赵信的心脏上,“重要的是,从这一刻起,你的命,是我的。”
话音落下,李奕另一只手探出,食指与中指并拢,对着赵信的狼啮铁腕轻轻一敲。
“铛!”
一声金铁交击的脆响。
那精钢锻造、伴随赵信血战十年的义肢护腕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紧接着,李奕手指发力。
赵信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从咽喉传来,整个人被提了起来,然后重重地砸在岩壁上。
“哐当!”
一声巨响,那只裂开的铁腕彻底散架,机括零件掉了一地。
那是他舍弃过去的证明,是他十年挣扎的依仗,此刻,却像个廉价的玩具一样被人捏碎。
赵信咳着血,瘫软在地,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断了。
他败了,败得一塌糊涂,败得毫无道理。
通道里还活着的几十名宣威营士卒,全都看傻了。
他们的将军,那个在他们眼中如神似魔的男人,就这么被人像拎小鸡一样废掉了。
恐惧压倒了一切,不知是谁先丢下了兵器,紧接着,叮叮当当的声音响成一片。
所有人都跪下了,头埋得很低,不敢再看李奕一眼,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这时,萧潇从通道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她身上沾满了血,暗红色的皮甲颜色更深,那对“风鸾”弯刀上,血珠正顺着刀尖滴落。
她看了一眼跪了一地的士卒,又看了看瘫在地上的赵信,最后把视线落在李奕身上,带着点抱怨的口吻。
“动作还挺快,都没给我留几个活动筋骨。”
李奕没理会她,踢了踢赵信的腿。
“说吧,你们的据点在哪?黑水河南岸,还有多少人?”
赵信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嘴里全是血沫,却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
“要杀就杀!休想从我这里问出半个字!”
他表现得很硬气,试图维持自己最后一点身为悍将的尊严。
“哦?”萧潇走上前,蹲下身,好奇地打量着赵信脸上那道溃烂的疤痕,突然开口,“阿史那·灼日,这名字,可比赵信好听多了。”
“阿史那·灼日”五个字,像一道惊雷,在赵信的脑子里炸开。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萧潇,眼睛里全是血丝。
这个名字,他已经快十年没听过了。
这是他身为金狼王庭贵族时的荣耀,也是他背弃一切的开端。
他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剥得干干净净。
“你……”
“我怎么会知道?”
萧潇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显得天真又残忍,
“当年你拒绝执行‘血祭令’,不肯屠杀附属部落凑够千颗人心,被大萨满诅咒,右臂溃烂,最后只能自己砍了。”
“你的部落被贬为‘背光之族’,世代为奴。这在王庭高层,可不是什么秘密。”
萧潇每说一句,赵信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顺应良心的叛逃,与过去的决裂,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一桩人尽皆知的丑闻。
他不是什么大周的郎将赵信,还是那个背弃了故乡的叛徒阿史那·灼日。
“怎么样?”
李奕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淡,“现在能聊聊了吗?”
赵信的心理防线,在萧潇那几句话下,已经彻底崩塌了。
他看着李奕,又看看萧潇,眼神里的悍勇消失了,只剩下无尽的悲凉与绝望。
萧潇站起身,从跪着的士卒里随手拖出一人。
那士卒被拖出来时,裤裆已经湿了一片,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
他磕头如捣蒜,话都说不完整:“别杀我!我说!我说!我们的据点在黑风口!营里还有三百人!”
萧潇面无表情,甚至没看他一眼,反手一刀,动作干净利落得像是在切一块兽肉。
一颗头颅滚落在地。
温热的血溅了赵信一脸。
“我没问你。”萧潇甩了甩刀上的血,又指向另一个人,“他说的,对吗?”
那人已经吓尿了,连连点头:“对对!他说的是真的!将军,求求您,招了吧!我们不想死啊!”
赵信看着那些曾经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此刻为了活命,丑态百出。他突然觉得很可笑。他守护的到底是什么?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还不说?”李奕的声音冷了下来,“萧潇,成全他。”
萧潇闻言,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中的刀。
“我说……”赵信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所有事……我都说。”
当面对凤鸾弯刀那闪烁的寒光时,赵信突然发现自己不是想象中那么不惧生死。
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李奕拼凑出了一个荒唐又可悲的故事。
叛逃大周十年,赵信非但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安宁,反而成了朝廷手里一把最不受信任的刀,专门用来对付北境的草原部落。
他被逼着将箭射向昔日的同胞,内心备受煎熬。
就在他快要麻木时,金狼王庭的人秘密找到了他。
与他接洽的,还有大周朝中以柳家为首的一股势力。
他们告诉他一个“宏大”的计划:柳家等世家会放开边境的口子,让金狼王庭的军队沿途劫掠,直逼京都。
制造一场巨大的军事危机,以此来逼迫强势改革、触动了他们利益的女帝朱凰妥协。
就在计划即将实行的关键点,镇北军原统帅之子李奕被挟持,镇北军少将沈挽月带人追击,这给了双方一个更好的破局点。
赵信接到的任务,就是最坏情况下,活捉不了就杀掉李奕,让镇北将军李崇岳发疯,并告知金狼圣女萧潇任务完成,立即返回王庭。
当一切尘埃落定,劫掠满载而归的金狼王庭会和大周签订三十年互不侵犯的和约。
“三十年和平……”
赵信说到这里,像哭又像笑,神情扭曲,“我只是想让这片土地,别再打仗了。无论是草原,还是中原……我受够了……”
他以为自己是在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牺牲,却从没有认真思考,这是否会是一厢情愿。
“傻子。”
萧潇听完,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她无法理解这种天真的想法,在她看来,和平是靠刀抢回来的,不是靠别人的施舍。
李奕也觉得可笑。
女帝,世家,金狼王庭……三方势力,将整个天下化为博弈的棋盘,而他自己,就是风暴的中心。
他看着状若疯癫的赵信,和那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宣威营罪卒,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良久,他对萧潇开口:“一个叛徒将军,一群亡命罪卒。”
萧潇挑了挑眉,刀上的血还没干:“全杀了吧,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