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颜，是我。”
这道温和的男声，像一束暖光，瞬间穿透了苏清颜心底的冰冷。
是江城哥。
那点可笑的、刚刚被碾碎的自尊，忽然又被这声音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鼻尖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
“江城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
电话那头的楚江城顿了顿，语气里满是关切：“昨天刚到。清颜，我听说你结婚了？怎么这么突然，也不告诉我一声？”
告诉他？
告诉他自己为了替父还债，把自己当成一件商品卖了吗？
苏清颜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该怎么说？
正在这时，一道阴影笼罩下来，空气瞬间冷了几个度。
“在跟谁打电话？”
陆景琛冰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身后响起。
苏清颜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只见陆景琛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站在餐厅门口。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显然是回来取东西的，那张英俊的脸上，此刻阴云密布。
他怎么回来了？
“我……”
苏清颜刚说出一个字，陆景琛已经迈开长腿，两三步就走到了她面前，一把将手机从她手中夺了过去。
动作粗暴，毫不拖泥带水。
他将手机贴到耳边，连个“喂”字都懒得说。
电话那头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沉默了几秒。
随即，楚江城依旧温和，但明显添了防备的声音传来：“你好，我是楚江城，清颜的学长。请问你是？”
“学长？”陆景琛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脸色肉眼可见地又沉了一分。
他薄唇轻启，每个字都带着宣示主权的冷硬：“我是她丈夫，陆景琛。”
“原来是陆先生。”楚江城的声音也冷了下来，“那能麻烦你，让清颜和我说几句话吗？”
“不能。”
陆景琛直接拒绝，骨节分明的手指就要按下挂断键。
“别！”苏清颜急了，下意识伸手去抢，“江城哥他只是……”
她的话没能说完。
陆景琛反手一挥，一股大力将她推开。
苏清颜完全没料到他会动手，整个人向后踉跄，腰侧狠狠撞在了坚硬的红木餐桌角上。
“嘶——”
剧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眼前都黑了一下。
陆景琛却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是居高临下地，用那双毫无温度的黑眸俯视着她，仿佛在看一只不听话的宠物。
“苏清颜，你最好给我记住。”
他当着她的面，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第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联系这个男人。”
“第二，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接任何陌生电话。”
他将手机“啪”地一声扔在桌上，发出的声响让苏清颜的心都跟着颤了颤。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没事人一样，整理了一下西装的袖口，语气平淡地发布了第三条命令。
“还有，给你半小时，收拾一下。”
苏清颜忍着腰间的剧痛，扶着桌子站直身体，不解地看着他。
陆景琛瞥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仿佛跟她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时间。
“一会，陪我去参加一个设计展。”
苏清颜捂着撞疼的腰，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她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试图从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可惜，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她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之前不是说，我的存在会影响你的形象，不准我出现在任何与你工作相关的场合吗？”
陆景琛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规矩是我定的。”他淡淡开口，“我随时可以改。”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霸道得不讲一丝道理。
苏清颜气得发笑，腰间的痛楚和心里的屈辱交织在一起，让她眼眶发烫。
陆景琛终于整理好了袖子，抬步走到她面前。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冰凉的手指猛地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之大，让她疼得蹙眉，被迫仰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苏清颜，想当好陆太太，就得学学规矩。”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扎进她的耳朵里。
“今天的设计展，你要做到以下几点。”
苏清颜的视线里，只有他那两片薄唇在一张一合，吐出最刻薄的命令。
“第一，闭上你的嘴。除了必要的寒暄，不要多说一个字。”
“第二，跟紧我，寸步不离。你的活动范围，是我身边一米之内。”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顿了顿，指腹在她细嫩的下颌上用力摩挲了一下，眼神里是赤裸裸的警告，“记住你的身份。别给我惹麻烦，更别给我丢人。”
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三条无形的锁链，要将她牢牢锁住。
这是在训狗吗？
还一米之内？我是不是还得配合地给你摇摇尾巴？
苏清颜在心里冷笑，脸上却不敢表现出分毫。
她很清楚，激怒这头雄狮，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
“明白了吗？”陆景琛见她不语，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
下巴传来的痛感让苏清颜回神，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所有的不甘和屈辱。
“……明白了。”
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得到满意的答复，陆景琛这才松开手。他后退一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像是在打量一件即将被展示的物品。
“很好。” 、
他看了一眼腕表：“衣帽间里有我为你准备的礼服。半小时后，我要在楼下看到一个合格的陆太太。” 、
说完，他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身迈开长腿，径直下了楼。 、
“啪嗒。” 、
楼下传来了大门关上的轻响。 、
整个餐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苏清颜一个人。 、
她扶着餐桌，缓缓滑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腰间的剧痛和心口的窒息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
合格的陆太太？ 、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普通的家居服，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
她苏清颜，什么时候需要别人来定义何为“合格”了？ 、
下午三点，劳斯莱斯稳稳停在市中心艺术展览馆门口。
苏清颜身上是一条黑色连衣裙，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像一层精心挑选的保护色，试图将自己藏匿在这场不属于她的盛宴里。
但在陆景琛眼中，这种刻意的寡淡，反而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他想起林薇薇，她总是像盛开的玫瑰，热烈而明媚，不像苏清颜，永远都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下车。”陆景琛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展览馆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中漂浮着香槟的气泡和低语。苏清颜跟在陆景琛身后半步的距离，不多也不少，像个设定好程序的影子。
她垂着眼，盯着他擦得锃亮的皮鞋，心里默数着他的三条规矩。
不许多话，不许乱跑，记住自己是附属品。
“陆总！稀客稀客！”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陆景琛脚步未停，只从喉咙里溢出一个单音节：“王总。”
王总也不介意，紧跟两步，视线在苏清颜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带着几分探究：“这位是……陆总的新秘书？眼生得很呐。”
陆景琛的眉心几不可查地一皱。
“我太太，苏清颜。”他介绍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王总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先是惊讶，随即换上更热情的笑容：“哎呀！原来是陆太太！失敬失敬！陆总真是好福气，太太这么年轻漂亮。”
苏清颜朝他点了下头，嘴角牵出一个标准的弧度，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王总显然是个话痨，又或者想借机多巴结几句，他忽然一拍脑袋：“苏……苏清颜？我想起来了！您是不是之前拿过‘明日之星’设计奖的那个苏清颜？我记得照片，就是您！”
苏清颜的心口猛地一跳。
那是她大学时最引以为傲的奖项，也是她设计师梦想的起点。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陆景琛已经抢先开了口，语气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轻蔑。
“王总记错了，不过是同名同姓罢了。”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身旁的苏清颜，话却是对着王总说的：“我太太婚后只用操持家务，对设计这些东西，略懂皮毛，上不得台面。”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扎在苏清颜最痛的地方。
王总立刻会意，哈哈大笑起来，自以为找到了奉承的绝佳角度：“原来如此！也是，嫁入豪门做阔太太，哪还用自己辛苦画图？不过今天陆总带太太来，也算是专业对口了。毕竟——”
他刻意提高音量，冲着展厅中央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今天这场个展的设计师，楚江城，可是我们圈内公认的鬼才！陆太太正好可以帮陆总您参谋参谋嘛！”
楚江城。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苏清颜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她的身体瞬间僵住，连嘴角的标准微笑都忘了维持。
是江城哥？这场设计展的主角？
她猛地抬起头，越过人群，望向展厅最显眼的位置，那里挂着一幅巨型的设计师照片，温和俊朗的男人正对着镜头微笑。
真的是他！
苏清颜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眼眶，连呼吸都忘了。
身侧，陆景琛将她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唇角勾起一个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他就是故意的。
他就是要让她来，让她看，让她亲眼见证，她心心念念的“江城哥”如今是何等光芒万丈，而她自己，又是何等的卑微狼狈。
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提醒她，谁才是她的主人。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清颜？”
苏清颜回头，看到楚江城正朝这边走来。他还是那副温和的样子，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江城哥。”苏清颜的声音有些颤抖。
楚江城走到她面前，温柔地看着她。
“你瘦了。”
这简单的三个字，让苏清颜差点掉下眼泪。
陆景琛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伸手搂住苏清颜的腰，宣示着主权。
“楚先生，久仰大名。”
楚江城看了看陆景琛搂着苏清颜的手，眉头微皱。
“陆总客气了。”
他的视线重新回到苏清颜脸上，敏锐地察觉到她眼中的疲惫和隐忍。
“清颜，过得还好吗？”
苏清颜刚要开口，陆景琛就抢先回答。
“我太太过得很好，楚先生不用担心。”
楚江城冷冷地看了陆景琛一眼。
“我问的是清颜，不是你。”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陆景琛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没想到这个楚江城竟然敢当众驳他的面子。
“楚先生，这里是我和我太太的私事。”
“私事？”楚江城冷笑一声，“清颜是我的学妹，我关心她有什么问题吗？”
他转向苏清颜，语气温和。
“清颜，你告诉我，你过得好不好？”
苏清颜感受到陆景琛搂着她腰的手越来越紧，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她咬了咬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很好，江城哥，你不用担心。”
楚江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显然不相信她的话。
“是吗？那为什么你的眼睛里没有光了？”
这句话让苏清颜的心狠狠一颤。
陆景琛再也忍不住了，他冷冷地开口。
“楚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我太太的事情，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
“外人？”楚江城的语气更冷了，“陆总，你确定你了解清颜吗？你知道她最喜欢什么颜色吗？你知道她的梦想是什么吗？”
陆景琛被问得一愣。
楚江城继续说道。
“她最喜欢天蓝色，因为那是自由的颜色。她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优秀的服装设计师，用自己的作品让世界变得更美好。”
他看向苏清颜，眼中满含心疼。
“可是现在，我在她眼中看不到任何关于梦想的光芒。”
苏清颜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陆景琛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这个楚江城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质疑他。
“够了！”他厉声道，“楚先生，请你自重。”
“自重？”楚江城冷笑，“我看需要自重的是你。”
他走近一步，压低声音。
“陆景琛，我不管你有多少钱，有多大的权势。如果你敢伤害清颜，我绝不会放过你。”
陆景琛正要反击，苏清颜忽然开口了。
“够了！”
苏清颜抬起手，一根一根地，将陆景琛箍在她腰间的手指掰开。
她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绝。
陆景琛的手一僵，低头看着她，眼底的阴鸷几乎要化为实质。
苏清颜却没有看他，而是转向楚江城，那个曾经代表了她所有美好幻想的男人。
她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但眼神却已经平静下来，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江城哥，谢谢你。”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但这是我家的事。”
楚江城眼里的心疼瞬间凝固，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家的事？
他和陆景琛，那也算家？
苏清颜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是陆景琛的妻子，陆太太。在外面，我代表的是陆家的脸面。”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像是在说服他，也像是在给自己下最后的通牒。
“我过得很好，不需要任何人来同情，更不需要任何人来……打抱不平。”
最后四个字，她说的极重，像一把刀，不仅刺向了楚江城，也狠狠扎进了自己的心里。
楚江城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她眼里的光真的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坚硬的、用来抵御全世界的冰壳。
他明白了，她不是在求救，而是在驱逐。
驱逐他这个唯一可能打破她冰壳的人。
良久，楚江城苦涩地点了点头，喉结滚动。
“好……我知道了。”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到苏清颜不敢去解读。
“清颜，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不再看陆景琛一眼，转身，决然地走进了展厅深处，背影萧索。
人群渐渐散去，陆景琛和苏清颜站在原地。
陆景琛没有动，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瞬不瞬地锁在苏清颜身上。
那目光像探照灯，一寸寸地刮过她的脸，仿佛要将她脸上那层名为“平静”的假面彻底剥离。
苏清颜垂着眼，盯着自己光洁的鞋尖，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在原地的蝴蝶标本，连翅膀都无法颤动一下。
她以为接下来会是暴风骤雨，是质问，是羞辱。
然而，陆景琛却只是松开了手，指尖残留的温度迅速冷却。
“为什么要为我说话？”
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有些诡异，听不出喜怒。
苏清颜的睫毛轻轻一颤，过了几秒，才缓缓抬起头。
她的脸上没有了泪痕，也没有了刚才强撑的决绝，只剩下一片让陆景琛陌生的空洞。
“因为我是陆太太。”
她回答，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的天气。
这五个字，像一根看不见的针，精准地刺进了陆景琛心上某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地方。
陆太太。
她不是在解释，不是在示好，只是在提醒他，也提醒自己，这不过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她刚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尽职尽责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陆景琛忽然笑了，很轻的一声，却比任何怒吼都更让人心头发冷。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
“苏清颜，你演得真好。”
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带着一丝红酒的醇香，和一丝他独有的、冷冽的压迫感。
苏清颜没躲，反而迎着他的目光，扯了扯嘴角。
“陆总教得好。”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
陆景琛眼底的墨色瞬间翻涌起来，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收紧。这个女人，总有办法一句话就点燃他所有的怒火。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划破了两人之间紧绷的空气。
是陆景琛的手机。
他盯着苏清颜看了几秒，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拿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让他的眼神瞬间变了。
那是一种苏清颜从未见过的柔和，像是冬日里最暖的那一缕阳光，瞬间融化了他周身的冰雪。
苏清颜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只来得及瞥见一个“薇”字。
陆景琛几乎是立刻就接通了电话，连声音都比刚才低了八度。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娇柔的女声，带着一丝雀跃和期待，在这寂静的角落里，清晰得有些刺耳。
“景琛，我这里的事都处理完了，也拿到了毕业证，我后天就回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