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手指紧紧攥着那枚非金非木的令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令牌边缘粗糙的花纹硌着他的掌心，传递着一股阴寒的气息，仿佛握着一条毒蛇。
陆无言检查完护卫的尸体，站起身，玄黑色的衣摆扫过地面，带起细微的尘埃。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林三依旧惨白的脸上，以及他那只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
“手里是什么？”
陆无言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在寂静的、弥漫着血腥味的书库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三一个激灵，像是被烫到一样，下意识想把令牌藏起来，但已经晚了。
他抬起头，对上陆无言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慢慢摊开了手掌。
那枚刻着奇异花纹的令牌，在从气窗透入的惨淡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陆无言的视线在令牌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没有伸手去拿，只是淡淡地问：
“从哪里来的？”
“刚…刚才混乱的时候，从那个护卫腰带上…扯下来的。”
林三的声音还有些发颤，他努力平复着呼吸，补充道，
“这花纹…和我找到的碎屑，还有那张图纸上的标记，都一样！”
他连忙将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的图纸也展开，指向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类似火焰缠绕齿轮的印记。
陆无言的目光在令牌和图纸印记之间来回扫视，沉默了片刻。
这沉默让林三的心又提了起来。
“收拾干净，走。”
陆无言终于开口，语气不容置疑，却并没有追问令牌的细节，仿佛这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林三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打满身的灰尘。
将那令牌和图纸胡乱塞进怀里最隐秘的夹层，又把散落一地的那些残废了小傀儡零件能捡的都捡了回来
——勤俭节约是美德，主要是穷。
跟着陆无言走出书库，夜风一吹，林三才感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凉飕飕的。
他看着前面陆无言挺拔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疲惫的背影，心里那点关于冷面煞神的恐惧，莫名地掺杂进了一丝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刚才陆无言踹门而入、乌光击退护卫的那一幕，实在太有冲击力。那身手，那气势……
等等！
林三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陆无言束起的发髻下方，那截露在立领外的脖颈。
线条优美而利落，只是……在耳垂的位置，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几乎看不见的……旧痕？
像是……常年佩戴某种沉重耳饰留下的痕迹？
林三猛地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眼花了。他使劲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个荒谬的发现甩出去。
陆无言？
耳洞？
这比说他林三是皇太子还离谱！
一定是今晚惊吓过度，出现幻觉了。对，一定是这样！
接下来的两天，林三像个真正的杂役一样，被陆无言带着在京城各处协助调查。
说是协助，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个背景板，看着陆无言与各色人等周旋，收集着关于千机阁和那位姓墨偃师的零碎信息。
千机阁果然神秘，线索断断续续，指向一个专门网罗不得志偃师、进行某些不见光研究的地下组织。
而那位姓墨的偃师，更是如同人间蒸发。
直到第三天，陆无言收到一份请柬。
“天工部，百工博览会？”
林三看着那张制作精美、散发着淡淡木香的请柬，眼睛都直了。
这可是天工部举办的最高规格的偃师交流盛会，汇集了全国最顶尖的机关造物！
对他这种九品散秩来说，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圣地！
“你跟我去。”
陆无言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今天午饭吃什么。
林三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大人，您没搞错吧？我这身份……进去给人端茶递水都嫌碍眼吧？”
“你需要辨认可能的机关线索。”
陆无言的理由无懈可击，
“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三那身依旧不合身的杂役服，
“换身能见人的衣服。”
林三：“……” 感觉有被伤害到。
博览会设在皇城根下天工部直属的巧夺园。
园内张灯结彩，各式各样奇巧华丽的机关造物陈列其间，有能自动书写绘画的机械臂，有可载人短途滑行的木鸢，有会演奏复杂乐曲的编钟人偶……
流光溢彩，令人目不暇接。
林三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惊叹。
时不时还因为把人家展出的高级清洁傀儡认成扫地机，或者对着一个模拟星空运转的仪象发出
“这得费多少电…啊不，耗多少灵蕴”
的感慨，而引来周围衣着光鲜的偃师们鄙夷的目光。
陆无言跟在他身边，依旧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山模样，对那些精巧绝伦的展品似乎毫无兴趣，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人群和展台，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却带着几分傲然的女声从旁边传来：
“陆首席？真是稀客。”
林三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月白襦裙、外罩浅碧色纱衣的年轻女子款款走来。她容貌极美，眉眼如画，气质清冷高雅，宛如空谷幽兰。
只是那看向陆无言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缠绵？
而转向他林三时，则瞬间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淡淡的鄙夷。
“墨姑娘。”
陆无言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态度依旧冷淡疏离。
墨姑娘？
林三心里咯噔一下。
姓墨？
这么巧？
那墨姑娘似乎对陆无言的态度习以为常，目光转向林三，柳眉微挑：
“这位是……？”
“夜巡司杂役，林三。”
陆无言言简意赅。
“杂役？”
墨芷兰（林三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了她的名字）轻轻一笑，那笑容很美，却带着刺，
“陆首席何时也需要带个……杂役，来参加这等聚会了？”
她目光扫过林三那身临时凑合来的、依旧不算体面的常服，意思再明显不过。
林三老脸一红，内心疯狂吐槽：
“靠！长得漂亮就可以随便歧视打工人吗！哥也是凭技术吃饭的！”
墨芷兰不再看他，转而向陆无言介绍起她身旁一位身着天工部高阶官服、面容清癯、眼神深邃的老者：
“陆首席，这位是我的老师，天工部元老，公输衍大师。”
公输衍！
天工部实权元老之一！
林三肃然起敬，同时又感到一阵莫名的压力。
公输衍捋着胡须，对陆无言倒是颇为客气：
“陆首席年少有为，今日能来，巧夺园蓬荜生辉。”
他的目光也扫过林三，却只是淡淡一瞥，并未多做停留，仿佛林三只是空气。
寒暄几句后，公输衍便带着墨芷兰去与其他大人物交谈了。
墨芷兰临走前，还回头看了陆无言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
“大人，那个墨姑娘……”
林三凑近陆无言，压低声音，
“她也姓墨，会不会……”
“她是公输元老的关门弟子，京城有名的天才偃师，与世子案无关。”
陆无言打断他，语气肯定。
林三讪讪地闭了嘴，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两人继续在园中穿梭。
林三虽然被鄙视，但专业本能还在，他仔细地观察着各个展台的机关造物，试图寻找与那暗蓝色碎屑、奇异花纹相关的线索。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一个相对冷清的展区。
这里陈列的并非那些炫目的大家伙，而是一些结构精巧、偏向理论验证的小型机关核心。
突然，林三的脚步钉在了一个展台前。
展台上铺着深色的绒布，上面只摆放着一个拳头大小、结构极其复杂、由无数细小齿轮和连杆构成的金属核心。
它并非卖品，旁边立牌写着“非攻之心——概念型灵枢稳定器”。
而让林三瞳孔骤缩的是，那个核心的几处关键传动部位，所使用的材料，赫然呈现出一种他绝不可能认错的暗蓝色光泽！
幽蓝铁！
不仅如此，在那核心的基底上，一个极其微小、却与他怀中令牌和图纸上一般无二的火焰缠绕齿轮印记，清晰可见！
他猛地抬头，看向展台旁边的介绍牌——
设计与制作：公输衍。
负责这个展区的，正是那位墨芷兰的老师，天工部元老公输衍！
林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身旁的陆无言，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
“大…大人……你看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