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月静坐于寒玉蒲团。
寒玉散发着静心的雾气。
帮助李玄月压制心里的怨气和怒气！
一头月华般的皎洁银发。
顺着宽肩垂落，铺散在墨色法衣上。
黑白分明。
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诡异美感。
绝仙蛊的反噬早已平息。
它带走的，不止是他满头青丝的生机。
还有他身为，长生世家嫡系血脉那磅礴如海的生命力。
他如今的身体，是一件布满裂痕的绝世瓷器。
外表华美，内里却一触即溃。
稍有不慎，便是彻底崩碎的下场。
“公子。”
一道黑影如融化的墨，无声无息地在殿中凝聚成形，单膝跪地。
来人是他的死士之首，李乾。
李乾双手之上，平托着两个以万年温玉雕琢的盒子。
李玄月睁开了眼。
不，那不能称之为眼睛。
那是一双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空洞眼眶。
深不见底，吞噬一切光线。
他的双眼，在战场的时候，就被挖了。
“打开。”
声音冷冽如冰，敲在地上，没有半点情绪起伏。
“是。”
李乾依言，开启了左边的玉盒。
一团翠绿色的柔光，霎时溢满整座冰殿。
浓郁至极的生命气息扑面而来。
冰冷的空气里竟生出草木复苏的错觉。
盒中，静静躺着一枚眼球。
通体碧绿，宛如世间最剔透的祖母绿宝石。
瞳孔深处，一片初生的仙域森林正在舒展枝叶。
忘仙瞳。
李家先祖偶然所得的仙人之眼。
传闻拥有它，便能勘破世间一切迷障。
心如明镜，不染尘埃，是直通无上仙途的钥匙。
李玄月没有焦点的眼眶“望”着它，神魂古井无波。
他的手指，指向了右边的玉盒。
李乾喉结滚动了一下，沉默地打开了第二个盒子。
没有光。
没有异象。
只有死寂。
盒中那枚眼球，是暗沉的黄金色。。
像是被时光遗忘了亿万年的古老金属。
瞳孔紧闭。
却有一股吞噬天地的凶兽气息，在其中沉睡，蠢蠢欲动。
黄金瞳。
李家禁忌传承之物。
无人知其来历，只知它是一位。
为爱入魔的先祖，复活爱人不成。
自绝神魂后，唯一留下的不灭邪物。
它代表着不祥，疯狂，与毁灭。
就在玉盒被打开的刹那。
李玄月那具死寂的身体。
竟第一次，自发地剧烈颤动起来。
不是渴望。
是饥饿！
是源于血脉最深处。
对于同源力量的疯狂呐喊与咆哮！
李玄月的脑海中，理智在发出最后的警告。
忘仙瞳，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它温和，纯净，能修复他濒临崩溃的道基，让他重归仙途。
他的本能，他那沉寂的身体。
却在排斥那股平和安详的生命力。
它在咆哮，在嘶吼！
它在渴求，那枚能带来极致毁灭与无上新生的黄金瞳！
“呵。”
一声低哑的轻笑，自李玄月苍白的唇边溢出。
在这死寂的冰殿中。
这声笑显得无比突兀，又无比的……
癫狂。
真是讽刺。
他缓缓伸出手，修长如玉的手指。
径直越过了那团代表着“仙”与“生”的翠绿光华。
指尖，精准地捻起了那枚象征着“魔”与“死”的黄金瞳。
冰冷，死寂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那枚暗金色的眼球在他掌心。
竟如一颗心脏般，轻轻脉动了一下。
下一瞬，李玄月猛地将它按向了自己空洞的右眼眶！
没有麻药，没有片刻迟疑。
这是一场近乎自残的，暴虐至极的融合！
滋啦——！
暗金色的电弧在他眼眶周围疯狂窜动。
一股足以撕裂神魂的剧痛轰然炸开！
李玄月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满头银发在身后狂舞。
他却死死咬着牙关，连一声闷哼都未曾发出。
不仅如此，他的嘴角。
反而勾起了一抹极尽扭曲和畅快的笑意！
就是这种感觉！
在毁灭的极致痛楚中，感受新生的降临！
当那枚黄金瞳彻底与他的神魂融为一体时。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不再是暗沉的黄金色。
而是一种妖异到令人灵魂战栗的血红！
更诡异的是，在那血色的瞳孔深处。
竟还有一个更小，更幽暗的瞳孔在缓缓旋转。
重瞳！
李玄月抬起头。
世界，彻底变了。
在他的视野中，万物的外壳都被剥离。
他能看到李乾体内奔流不息的灵力脉络。
能看到冰殿墙壁上每一丝能量的薄弱节点。
甚至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其走向衰亡的最终轨迹。
这是一种……
提前宣告，万物死期的审判视角。
一切弱点，一切破绽，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
他意念微动。
嗡——
一个无形的领域，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
领域之内，天地化作一片猩红。
虚空中，一只又一只冰冷漠然的猩红重瞳。
缓缓睁开，密密麻麻，俯瞰着领域内的一切生灵。
李玄月的目光，投向了殿角。
一尊用来测试威能的玄铁傀儡。
“灭。”
一个念头。
仅此而已。
虚空中，其中一只重瞳骤然收缩！
咻！
一道细如发丝的暗红光线，一闪而逝。
那尊由千年玄铁铸造。
能硬抗天仙修士全力一击的傀儡。
连一丝声响都没能发出。
就那么悄无声息地。
瞬间分解成了最基础的能量粒子。
彻底消散无形。
连其核心处的神魂烙印。
都被从因果层面彻底抹去。
那些消散的能量粒子并未逸散。
而是被猩红领域瞬间吸收，化作了领域自身的养料。
在这个领域中，杀戮，即是滋养！
好……好强的力量。
也就在此刻，一股暴虐，嗜血的杀戮欲望。
如山洪般从他心底疯狂涌出。
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吞噬。
李玄月的目光，落在了另一个玉盒中的忘仙瞳上。
他瞬间了悟。
第六祖为何要把这两样东西，一同送来。
黄金瞳是剑。
忘仙瞳，便是鞘。
没有忘仙瞳的生命气息时时镇压。
他迟早会被，这滔天的魔性彻底同化。
沦为一个只知杀戮的怪物。
李玄月将盛放忘仙瞳的玉盒盖上，收入储物戒中。
“公子，老祖传来消息。”
李乾颤抖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拉回。
“说。”
“青木界各大宗门，即将举办十年一度的收徒盛会。”
“其中一处名为‘机缘竹林’的试炼秘境。”
“有极大的可能，会孕育出‘阴阳五行石’。”
阴阳五行石！
李玄月猩红的重瞳之中。
第一次爆发出骇人的神光。
那正是唯一能够完美修复他阴阳神魔体。
让他彻底觉醒的无上神物！
他的仇家，遍布诸天万界。
他不能等。
也等不起了。
“备车。”
李玄月站起身。
银发红瞳，墨衣如夜。
他周身那股毁天灭地的暴虐气息。
被完美地收敛入体。
再次变回那个高贵而深不可测的李家二公子。
只是，那双偶尔开合的猩G红重瞳。
预示着一头真正的绝世凶魔，即将踏入人间。
“去青木界。”
一辆由九阶蛟龙拉动的古朴马车。
悄无声息地驶出了李家祖地。
车厢内，李玄月闭目养神。
他不知道。
一场跨越了万千界域的宿命。
正随着车轮的滚动。
在遥远的青木界。
静静地，等着他。
竹林深处，雾气比外界更加湿冷。
一辆通体由千年阴沉木打造的马车。
正无声地碾过厚厚的腐叶与泥泞。
拉车的，并非凡马。
而是两头将气息收敛到极致的九阶墨蛟。
它们鳞甲森然，行走间悄无声息。
仿佛两道，融入黑暗的幽灵。
马车之内，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得多。
李玄月半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
他身上那件墨色法衣。
衬得他那头月华般的银发。
愈发皎洁，也愈发冰冷。
一条特制的白色长丝，覆在他的双眼上。
遮住了那双足以让神魔惊惧的猩红重瞳。
丝带之下，新生的眼球与神魂。
正在进行着痛苦而暴虐的融合。
每一瞬，都有亿万缕针扎般的刺痛。
从眼眶深处炸开，疯狂蔓延至四肢百骸。
“咳……”
一声极度压抑的咳嗽。
终究还是从他唇边溢出。
那声音不大，像一块被强行撕裂的破布。
却让整个车厢内的空气，陡然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