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博渊站在师部办公楼走廊的窗前，目送江黎黎的身影消失在林荫道尽头。
胸口那股陌生的灼热感尚未平息，甚至随着每一次心跳，更加清晰地鼓噪着。
她就这样来了。
带着一碗恰到好处的润肺汤，几句不卑不亢的话，轻易化解了他面临的困境。
聪明，果决，还带着一种……将他纳入羽翼之下保护的姿态。
这种感觉对陆博渊而言，前所未有。
他一直是保护者，是决策者，是承担一切的人，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尤其是一个看似需要他保护的女子，以这样一种方式，为他挺身而出。
“老陆，可以啊！”
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陆博渊回头，看到三团长周伟抱着胳膊，斜靠在墙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揶揄。
“这新媳妇，厉害！几句话就把老王头摆平了！你小子，因祸得福？”周伟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听说……是江司令的孙女？真跟传说里不一样？”
陆博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不喜欢别人用这种探究的语气谈论江黎黎。
“她很好。”他言简意赅，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硬。
周伟碰了个软钉子，也不在意，嘿嘿一笑，拍了拍他肩膀：
“行了，知道你宝贝。快进去吧，会议马上继续，老王头这会儿心情应该不错。”
陆博渊整理了一下军容，推开会议室的门。
里面的气氛果然轻松了不少。王师长坐在主位，面前的搪瓷缸还冒着热气，他正跟政委低声说着什么，脸上没了之前的雷霆之怒。
看到陆博渊进来，王师长掀了掀眼皮，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会议继续进行。
陆博渊专注地听着作战部署，大脑高速运转，但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自觉地，一次次瞥向窗外——那个她离开的方向。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她走进办公室时，那镇定自若的神情，清亮坚定的眼神，还有她说话时，微微开合的、泛着健康色泽的唇……
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强迫自己收回心神，将注意力拉回到沙盘和地图上。
可心底那片被搅乱的湖，涟漪却迟迟未平。
江黎黎回到10栋09号小院时，心情颇为轻松。
她并不担心陆博渊后续的会议。那个男人，在工作上的能力和专注度毋庸置疑。王师长既然已经给了台阶，这事就算翻篇了。
至于那碗润肺汤……不过是恰逢其会，举手之劳。能帮到他，自然好。帮不到，她也没什么损失。
她挽起袖子，开始收拾昨天陆博渊让人送来的新家具。
桌椅需要擦拭，柜子需要归整。虽然简陋，但一点点将这个空荡的屋子填满，赋予它“家”的气息，这个过程本身，就带着一种创造的乐趣。
正忙碌着，院门外传来刘桂兰嫂子的大嗓门：
“小江妹子！在家不？”
江黎黎放下抹布，走去开门。
只见刘桂兰端着一个小瓦盆站在门口，盆里是发酵好的面团，旁边还跟着之前见过的孙嫂子和钱嫂子，两人手里也拿着些东西——一小篮鸡蛋，几棵水灵灵的小白菜。
“妹子！我们过来帮你拾掇拾掇！你这刚来，肯定缺东少西的！”刘桂兰不由分说就挤了进来，看到屋里新添的家具，啧啧两声：
“哎呦，陆团长动作挺快啊！这桌子椅子看着就结实！”
孙嫂子也笑着把鸡蛋递过来：“自家鸡下的，新鲜！给妹子补补身子！”
钱嫂子没说话，只是把小白菜放在门口，眼神在江黎黎脸上转了一圈，带着点复杂。
江黎黎心里明白，这几位嫂子，多半是听说了早上师部发生的事情，过来打探消息兼“雪中送炭”的。
她也没点破，笑着将人让进来：“谢谢几位嫂子，快请进。我正收拾呢，乱得很。”
“乱啥呀！收拾屋子我们在行！”刘桂兰撸起袖子就开始帮忙擦桌子，动作麻利得很。
孙嫂子也帮着归置厨房的碗筷。
钱嫂子犹豫了一下，也动手帮忙扫地。
三人一边干活，一边状似随意地聊着天。
“妹子，早上……没事吧？”刘桂兰终究没忍住，试探着问，“听说陆团长在师部……”
“没事了。”江黎黎语气轻松，一边整理着衣柜里的衣服，一边淡淡道，“就是个误会，说开了就好。王师长也是关心则乱。”
她轻描淡写，将一场可能影响前途的冲突，归结为“误会”和“关心”。
三位嫂子交换了个眼神。
孙嫂子感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陆团长可是咱们师里的这个！”她竖起大拇指。
钱嫂子也终于开口，语气带着点讨好：“还是妹子你沉得住气。要换了一般人，早吓坏了。”
江黎黎笑了笑，没接话。
刘桂兰看着江黎黎从容的样子，心里更是高看她一眼。
这姑娘，遇事不慌，说话滴水不漏，还能想着给师长送润肺汤缓和关系……这心思，这气度，绝了！
“妹子，这往后啊，咱们家属院有啥事，你尽管吱声！”刘桂兰拍着胸脯，真心实意地说。
“谢谢刘嫂子。”江黎黎道谢，将一杯刚沏好的、用自己带来的菊花泡的茶水递给她。
几人说说笑笑，干起活来也快。没多久，屋里屋外就更加整洁明亮了。
送走几位嫂子，江黎黎看着焕然一新的小家，心情更好了。
她发现，这军区大院的生活，虽然条件艰苦些，但人情味很浓。只要以诚相待，不难融入。
傍晚，陆博渊准时回来了。
他推开院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窗明几净的屋子，和空气中淡淡的、属于食物的香气。
江黎黎正背对着他，在厨房的灶台前忙碌。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脸上带着自然的笑意：“回来了？洗手吃饭吧。”
一切，都和昨天一样。
却又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陆博渊站在原地，看着她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看着她唇角那抹浅淡却真实的笑容，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柔软，而温暖。
他沉默地走去井边洗手，动作比昨天又自然了几分。
饭菜上桌。
依旧是简单的两菜一汤，但明显比昨天更花了些心思。青菜炒得碧绿，汤里飘着嫩黄的蛋花。
陆博渊拿起筷子，默默吃饭。
屋子里很安静。
但这次的安静，不再带着尴尬和试探，反而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平和。
他吃得依旧很快，但咀嚼的动作，似乎慢了一些。
目光，偶尔会从饭菜上移开，状似无意地，飞快地掠过对面那张恬静的侧脸。
她的睫毛很长，鼻子挺翘，吃饭时小口小口的，动作优雅。
很好看。
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同志，都好看。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出来，让陆博渊耳根一热，赶紧低下头，猛扒了两口饭。
江黎黎将他这小动作尽收眼底，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这位团长大人，是在……偷看她？
还把自己看得不好意思了？
她假装没发现，自顾自吃着饭，心里却像被羽毛轻轻拂过，有点痒，也有点甜。
看来，早上的“润肺汤”事件，效果不错。
至少，这块木头，好像开始开窍了？
饭后，陆博渊再次主动收拾碗筷。
这次，他没再像昨天那样匆忙逃离。
他将碗筷洗干净，灶台擦拭干净，甚至还把地上的水渍也拖了拖。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坐在桌边就着煤油灯光看书的江黎黎，犹豫了一下，开口：
“明天……我休息。”
江黎黎从书页中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陆博渊避开她的视线，目光落在墙角，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可以去镇上。你需要买什么？”
这是……要约她一起去赶集？
江黎黎眨了眨眼，压下心底那点莫名的雀跃，点了点头：“好。是有些东西要买。”
“嗯。”陆博渊得到肯定答复，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紧张了。他抿了抿唇，“明天早上，我来叫你。”
说完，不等江黎黎回应，便转身，再次以近乎逃离的速度，快步走进了卧室。
江黎黎看着他那几乎同手同脚的背影，终于没忍住，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笑了出来。
约会吗？
和这位冷面阎王？
听起来……好像还挺值得期待的。
她合上书，吹熄了煤油灯。
屋内陷入黑暗，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洒进来。
躺在硬板床上，江黎黎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几不可闻的辗转反侧的声音，嘴角的笑意，久久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