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像被打碎的金箔,透过米白色的窗帘缝隙,在池念安的被子上投下细长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夏末的暖意,混着窗外飘来的栀子花香气,把整个房间烘得懒洋洋的。床头柜上的闹钟突然“叮铃铃”地炸开,尖锐的声响刺破了清晨的宁静。
池念安皱着眉翻了个身,胳膊胡乱往床头柜上扫了两下,指尖终于碰到冰凉的塑料外壳。她勉强掀开一条眼缝,模糊的视线里,数字清晰地跳着“六点半”——那是高中三年雷打不动的起床时间。她闭着眼按掉闹钟,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不用再赶早自习的清晨,连阳光都变得格外温柔。
另一边的叶瑾希房间里,同款闹钟也闹得正欢。她把头埋进枕头,闷哼了一声,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半天,才精准地按住停止键。黑暗重新笼罩下来,她翻了个身,把脸贴在微凉的枕套上,意识像沉入深海的石子,慢悠悠地往下坠。直到窗外的蝉鸣渐密,阳光把窗帘染成透亮的金色,她才在一片混沌中睁开眼,看了眼手机屏幕——已经十一点了。
池念安是被肚子的抗议声叫醒的。她揉着眼睛坐起来,阳光在被子上洇开大片暖黄,连带着她的发丝都泛着浅金。走到洗漱间时,镜子里的自己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茫,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却掩不住眼底的轻松。她接了捧冷水拍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意识瞬间清醒,镜子里的女孩对着自己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连带着嘴角的梨涡都盛满了笑意。
楼下传来碗筷碰撞的声响,池念安趿着拖鞋下楼,刚走到餐厅门口,就看见邢朗叼着面包从厨房跑出来,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姐,你可算醒了,再晚一步排骨就没了。”他含糊不清地说着,手里还攥着半根油条。池念安笑着拍掉他手里的油条:“洗手去,嘴里含着东西说话像小馋猫。”
邢朗做了个鬼脸,转身冲进洗手间。这时池佳晗端着最后一盘清炒时蔬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点点油星:“醒啦?快去盛饭,就等你了。”她把盘子往桌上一放,擦了擦手,“你爸去买豆浆了,马上就回。”
池念安刚坐下,门就开了,爸爸拎着豆浆袋子走进来,额角还带着薄汗:“刚下楼碰见张阿姨,说她家姑娘打算报会计专业,稳妥。”他把豆浆分到碗里,抬头看向池念安,“你呢?还是想去那所大学吗?”
池念安正往嘴里塞着小笼包,闻言动作顿了顿。昨晚的争执像根细小的刺,还扎在心里。她咽下嘴里的食物,舀了勺豆浆,轻声说:“我还是想去”池佳晗给她夹了块排骨:“你啊,这不是还有备选吗。你就听妈的……”她话没说完,就被池念安打断。“妈,我想考驾照。”池念安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暑假反正没事,考出来以后出门也方便。”
空气安静了两秒。爸爸放下筷子,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考驾照倒是好事,就是夏天练车辛苦,能行吗?”“肯定行!”池念安用力点头,“我不怕晒。”池佳晗笑了,往她碗里又添了块排骨:“行啊,你要是能考下来,我们就给你买辆车。以后放假回家,自己开车也方便。”“真的?”池念安眼睛更亮了,连忙给爸妈各夹了一筷子菜,“谢谢爸!谢谢妈!”
坐在对面的邢朗不干了,咽下嘴里的肉,鼓着腮帮子说:“爸,妈,那我呢?我以后也要考驾照的!”爸爸笑着敲了敲他的脑袋:“你急什么?还有两年呢,到时候肯定给你买。现在先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别整天想着车。”邢朗立刻眉开眼笑,夹起一大块排骨塞进嘴里:“谢谢爸!”
一家人的笑声混着碗筷碰撞的叮当声,在餐厅里漾开。窗外的阳光穿过玻璃,落在盛满豆浆的碗里,泛着细碎的金光,像把所有的烦恼都泡得柔软了。
叶瑾希下楼时,客厅里只有顾浠一个人。她正坐在沙发上翻着文件,看见叶瑾希下来,抬了抬下巴:“餐桌上有外卖,刚点的,还热着。我和你爸刚才去饭店应酬了,没等你。”
叶瑾希“嗯”了一声,走到餐厅坐下。外卖盒里是她爱吃的糖醋里脊和番茄炒蛋,香气顺着盒缝钻出来,却没勾起多少食欲。她拿起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和顾卿遥的聊天界面——早上出门前,她特意叮嘱妹妹按时吃饭,别总待在房间里。
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划,她点开外卖软件,目光扫过一排店铺。顾卿遥昨晚说想吃芒果千层,还念叨着街角那家新开的奶茶店。叶瑾希刚选好蛋糕,就听见顾浠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在看什么呢?”“没什么,”叶瑾希抬头,随口编了个谎,“刚点了些水果和奶茶,妈,你们要喝吗?”
顾浠正弯腰换鞋,闻言摆了摆手:“不了,你爸刚开车走,我也得回公司忙点事。”她直起身,拎起包走到餐厅门口,“对了,你记得给卿遥也点个外卖,别让她饿着。”叶瑾希手里的手机差点滑掉,她连忙点头:“知道了妈,你晚上早点回来。”“嗯,忙完就回。”顾浠关门前,又回头看了眼餐厅,“别总玩手机,好好吃饭。”
门“咔哒”一声合上,叶瑾希松了口气,刚要继续点外卖,楼梯就传来“噔噔”的脚步声。顾卿遥穿着卡通睡衣跑下来,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一脸惊奇地凑到她身边:“姐,妈怎么知道我在房间里?我明明没出声啊!”叶瑾希夹了块里脊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当妈的都有千里眼顺风耳,你这点小动作,还想瞒过她?”
顾卿遥撇撇嘴,拉过椅子坐下,抢过她手里的手机:“我看看你给我点了什么好吃的……哇,芒果千层!还有珍珠奶茶!姐你太懂我了!”叶瑾希笑着拍掉她的手:“快去洗漱,一身睡衣就跑下来,像什么样子。”
顾卿遥吐了吐舌头,转身跑回楼上。叶瑾希看着她的背影,拿起筷子,忽然觉得嘴里的糖醋里脊没那么酸了。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餐桌的玻璃面上,映出她的影子,也映出空荡荡的对面座位——那是纪恒越以前常坐的位置,每次来家里吃饭,他总会抢着帮她夹菜,说她太瘦了要多吃点。
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是外卖到了的提示。顾卿遥刚好洗漱完下来,趿着拖鞋跑过去开门,接过外卖盒就迫不及待地打开:“哇,好香啊!”她拿起小勺挖了块蛋糕塞进嘴里,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姐,你也吃点。”叶瑾希摇摇头:“你吃吧,我不太饿。”她看着妹妹吃得一脸满足,拿起手机,手指又忍不住点开了纪恒越的微信头像。昨晚未发出的消息还躺在草稿箱里,像句没说出口的牵挂,沉甸甸地压在心底。
傍晚六点,秦栀洛准时出现在“甜心蛋糕坊”的后门。换好粉色的工作服,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围裙,把碎发别到耳后。镜子里的女孩脸色有些苍白,眼下的青黑藏不住——昨晚查了半宿的志愿资料,几乎没怎么睡。“栀洛,来啦?”老板娘从后厨探出头,手里还拿着裱花袋,“今天人多,你负责前台收银,记得多笑笑。”“好嘞,老板娘。”秦栀洛点点头,走到前台站定。玻璃柜里摆着各式蛋糕,草莓慕斯上的奶油泛着粉红,巧克力熔岩蛋糕裹着光泽,连空气里都飘着甜腻的香气。
七点刚过,店里就挤满了人。下班的白领、放学的学生、带孩子的家长,收银台前排起了长队。秦栀洛麻利地扫码、收钱、打包,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额角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美女,给我来个黑森林。”一个油腻的男声响起,秦栀洛抬头,看见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花衬衫,脖子上挂着金链子,正色眯眯地盯着她。“好的,28元。”秦栀洛低下头,快速地打包蛋糕,手指有些发紧。男人付了钱,却没立刻走,反而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很低:“小姑娘多大了?看着挺小的,不上学吗?”
秦栀洛攥紧了手里的打包袋,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刚考完试,出来打份工。”“哦?高考啊?”男人笑了,露出泛黄的牙齿,“考得怎么样?要不要哥哥帮你找个好学校?我认识不少大学的领导呢。”他说着,手就要往秦栀洛的手上碰。秦栀洛猛地往后缩了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先生,请您拿好蛋糕。”
男人却像是没听见,反而变本加厉:“害羞什么?哥哥又不会吃了你。晚上下班有空吗?请你吃夜宵啊,就当……庆祝你高考结束。”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周围的顾客都看了过来,有人皱起了眉。排在后面的一个阿姨忍不住开口:“小伙子,买了蛋糕就赶紧走,别在这儿耽误别人做生意。”
男人瞪了阿姨一眼:“关你什么事?我跟美女说话呢。”他又转向秦栀洛,笑得更猥琐了,“小姑娘,给个联系方式呗?以后想吃蛋糕,哥哥天天给你买。”秦栀洛的脸涨得通红,手紧紧攥着围裙,指尖都泛白了。她刚要开口拒绝,就听见老板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先生,您的蛋糕打包好了。”老板娘走上前,不动声色地挡在秦栀洛身前,脸上带着客气的笑,“我们这儿快打烊了,您要是想聊天,隔壁有家咖啡馆,环境挺好的。”男人的脸色沉了沉,狠狠地瞪了老板娘一眼,却没再说什么,抓起蛋糕袋悻悻地走了。
周围的顾客松了口气,刚才说话的阿姨拍了拍秦栀洛的胳膊:“小姑娘别怕,这种人就是欠收拾。”秦栀洛点点头,眼眶有点发热。老板娘递给她一杯水:“没事吧?吓到了吧?”“没事,谢谢老板娘。”秦栀洛接过水杯,手指还在抖。
老板娘叹了口气,看了眼墙上的钟:“今天人也差不多了,你早点下班吧,剩下的我来收拾就行。”“这怎么行?我还没到下班时间呢。”“没事,”老板娘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再来。”秦栀洛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那谢谢老板娘了,我明天早点来。”
换好衣服走出蛋糕坊时,暮色已经浓得化不开。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秦栀洛裹紧了外套,快步往家走。路灯次第亮起,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脚下缩成一团。刚才的惊吓像潮水般退去,留下的疲惫却沉甸甸地压在身上。她掏出手机,想给妈妈发个消息说自己下班了,却发现屏幕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全是妈妈打来的。她连忙回拨过去,电话刚响一声就被接起。妈妈的声音带着焦急:“栀洛,下班了吗?怎么不接电话?”“刚在忙,没看见。”秦栀洛加快脚步,“我这就到家了,别担心。”“路上小心点,我给你留了饭。”
挂了电话,秦栀洛心里暖暖的。刚才的委屈和害怕,好像都被妈妈的声音吹散了。推开家门时,客厅的灯亮着,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爸爸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妈妈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回来啦?快洗手吃饭,给你留了糖醋鱼。”秦栀洛换好拖鞋,走到客厅:“爸,妈,你们吃过了吗?”“早就吃过了,”爸爸放下报纸,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等你半天了,菜都热过一遍了。”秦栀洛刚要去洗手,妈妈就拉住她:“先别急着吃饭,有东西给你。”她转身走进房间,很快拿着个精致的盒子出来,递到秦栀洛面前,“你看喜不喜欢。”秦栀洛疑惑地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条银项链,吊坠是颗蓝色的蝴蝶,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她愣住了:“妈,这是……”“看你最近又要考试又要打工,太累了。”妈妈拿起项链,小心翼翼地给她戴上,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下午我和你爸去首饰店,看见这个挺好看的,就给你买了。算是……提前给你的毕业礼物。”冰凉的项链贴在颈间,秦栀洛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她转过身,抱住妈妈的腰,声音有点哽咽:“妈,你们不用给我买这些的,赚钱多不容易啊。”妈妈拍着她的背,笑着说:“傻孩子,我就你这一个女儿,不给你买给谁买?你呀,以后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爸爸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快吃饭吧,菜都凉了。戴上挺好看的,我们栀洛长大了,是大姑娘了。”秦栀洛吸了吸鼻子,擦掉眼角的泪,笑着点头:“嗯,吃饭!”坐在餐桌前,看着碗里冒着热气的糖醋鱼,颈间的蓝色蝴蝶吊坠贴着皮肤,秦栀洛忽然觉得,今天遇到的所有不开心,都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原来被人疼爱着的感觉,这么温暖。
纪恒越推开“忘忧”酒吧的门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老板沈珩正在擦杯子,看见他进来,挑了挑眉:“稀客啊,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不陪你那小女朋友?”纪恒越没说话,径直走到吧台前坐下,声音沙哑:“来杯威士忌,不加冰。”阿哲放下杯子,给他倒了杯酒:“出什么事了?看你脸色不太好。”纪恒越拿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烧般的疼,却没让他清醒半分。爷爷的脸、手术室的红灯、妈妈的哭声,像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里闪回,搅得他头痛欲裂。“我爷爷……走了。”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沈珩愣住了,手里的擦杯布掉在吧台上:“什么时候的事?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吗?”“昨晚。”纪恒越又喝了一口,杯壁上凝着水珠,滴落在吧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守在旁边,还是没留住他。”阿哲没说话,默默地给他又倒了一杯酒。酒吧里放着舒缓的音乐,光线昏暗,只有吧台顶上的灯亮着,映得纪恒越的脸一半明一半暗。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像个迷路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身上的香水味浓得刺鼻。“帅哥,一个人喝酒啊?”女人的声音娇滴滴的,手还想去碰他的胳膊,“我陪你喝两杯吧?”纪恒越皱起眉,猛地偏过头,眼神冷得像冰:“不需要,一边去。”女人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讪讪地收回手,嘟囔了句“神经病”,转身走了。
沈珩走过来,拿走他手里的酒杯:“别喝了,再喝就醉了。”纪恒越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醉了才好,醉了就不用想那么多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沈珩叹了口气,“老爷子也不希望你这样。”纪恒越低下头,手指攥着空酒杯,指节泛白。爷爷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小时候总背着他去买糖葫芦,冬天把他的手揣进自己怀里,高考前还叮嘱他别紧张,说不管考成什么样,都是他的好孙子。那些温暖的记忆,此刻却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纪恒越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她说我没照顾好爷爷。”“她那是伤心过度,不是真怪你。”沈珩递给她一杯温水,“你妈有多疼老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纪恒越没说话,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温水滑过喉咙,却没压下那股灼烧感。他知道妈妈不是真的怪他,可那一巴掌,像个烙印,刻在了心上。“人死不能复生,”沈珩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得好好活着,才对得起老爷子。纪恒越仰头看向天花板,天花板上的圆圈图案让他一阵阵的头蒙。沈珩看他状态不对就赶紧把他送回自己家放在床上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