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风,像刀子,刮在人脸上生疼。烈风武馆巨大的校场上,却热气蒸腾。呼喝声、拳脚破风声、石锁砸地的闷响混杂在一起,驱散着严冬的寒意。
厉渊穿着一身单薄的青色武馆短打,混在甲字房的弟子中间,正对着一具包铁的木人桩锤炼拳脚。他动作不算最快,架势也不算最标准,但每一拳、每一脚落在木人桩上,都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沉猛。包裹的厚铁被他砸得微微凹陷,沉闷的撞击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引得旁边几个弟子不时侧目。
他心无旁骛,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体内气血的流转上。吞噬咒力带来的那丝冰冷特性,已初步与赤阳气血融合,使得力量更加凝聚,穿透力更强。他正尝试着将这股新生的力量,更精细地控制,融入到日常的锤炼之中。
就在这时,校场入口处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厉渊收拳,气息平稳,抬眼望去。
只见教习陈松陪着几个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穿着厉家核心管事才能穿的藏青色锦袍,外面罩着件厚厚的玄色大氅,双手拢在袖中,眼神淡漠地扫过校场上挥汗如雨的弟子们,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倨傲。他身后跟着两名气息精悍、眼神锐利的厉家护卫,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是修为不弱的好手。
这三人的到来,与武馆内热火朝天的修炼氛围格格不入,像是几块冰冷的石头砸进了沸水里。
校场上的呼喝声不知不觉低了下去,许多弟子都停下了动作,好奇而又带着几分警惕地看向这几位不速之客。不少人都认得那身厉家的服饰,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了场中的厉渊。
厉渊心头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几人走近。
陈教习脸色不太好看,引着那中年人走到厉渊面前,语气生硬地介绍道:“厉渊,这位是厉家的三管事,厉明先生。有事寻你。”
厉明那双狭长的眼睛落在厉渊身上,像是打量一件货物,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特别是在他明显壮硕了许多的身形和那身武馆服饰上停留了片刻,嘴角扯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峭。
“厉渊。”他开口,声音尖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腔调,“家族有令,着你即刻收拾行装,随我回府。”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直接就是命令。仿佛厉渊还是那个可以任由他们拿捏、随时准备献祭的旁系子弟。
校场上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厉渊身上。
厉渊看着厉明,眼神平静,甚至没有因为对方无礼的态度而有丝毫波动。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安静的校场:
“回府?回哪个府?”
厉明眉头一皱,显然没料到厉渊会是这种反应,语气更冷了几分:“自然是回厉家!你身为厉家子弟,莫非连家族召唤都要违抗不成?”
“厉家子弟?”厉渊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冰碴子,“三管事怕是忘了,祭坛之上,当我被绑着献给那‘祖灵’的时候,厉家可曾当我是子弟?”
他这话一出,厉明脸色瞬间阴沉下去,他身后的两名护卫更是眼神一厉,上前半步,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陈教习见状,也往前站了站,虽未说话,但态度明确。
校场上的武馆弟子们更是屏住了呼吸,眼神在厉渊和厉家几人之间来回逡巡,不少人脸上露出震惊和恍然之色。祭坛献祭之事,在厉家是绝密,但在底层仆役和部分旁系中早有风言风语,此刻被厉渊当众捅破,无疑是在厉家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厉明眼角抽搐了一下,强压下怒火,寒声道:“厉渊,休得胡言乱语!家族自有家族的考量!今日你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否则……”
“否则怎样?”厉渊打断了他,迎着对方阴鸷的目光,脊梁挺得笔直,“是要再把我绑上祭坛,还是打算在这里动手,强掳我回去?”
他往前踏了一步,虽然年纪尚轻,但那股经过多次厮杀和熔炼气血后自然形成的凶悍气息,混合着赤阳特有的灼热压迫感,竟是让久居人上的厉明都感到呼吸一窒。
“三管事,”厉渊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在地上,“从我活着走下祭坛那一刻起,我与厉家,便再无瓜葛。以前的厉渊已经死了,死在你们亲手安排的祭坛上。”
他目光扫过厉明和他身后的护卫,最后定格在厉明那张铁青的脸上:
“请回吧。”
三个字,斩钉截铁。
校场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寒风刮过旗杆,发出呜呜的声响。
厉明死死盯着厉渊,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到了极点。他没想到,这个昔日可以随意揉捏的小子,不仅实力大涨,心性竟也变得如此强硬难缠!
他带来的两名护卫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眼神凶狠,只等厉明一声令下。
陈教习和几位武馆的执事弟子也悄然移动位置,隐隐将厉渊护在身后,校场上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厉明死死咬着牙,目光在厉渊那毫无畏惧的脸上和周围明显偏向厉渊的武馆众人身上扫过,知道今日绝对讨不了好。强行动手,别说带不走人,恐怕他们几个都难以全身而退。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怨毒,“厉渊,你很好!咱们……走着瞧!”
说罢,他猛地一甩袖袍,转身便走。两名护卫恶狠狠地瞪了厉渊一眼,紧随其后。
三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像一阵阴风刮过校场,只留下一地冰寒和无数道复杂的目光。
厉渊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在武馆大门外的背影,脸上平静无波,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厉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陈教习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没事吧?”
厉渊松开拳头,摇了摇头:“没事。”
他转身,重新走向那具包铁的木人桩,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只是他挥出的拳头,比之前更重,更沉。那沉闷的撞击声,像是在敲打着某种无声的战鼓,回荡在愈发凛冽的寒风里。